洪卫,交给你了。”薛青把毕嫣向前一推,扭头招招手,“好好谈谈啊!”
薛青款款而去。路灯下,毕嫣绞着双手,仰着脸,眼睛明亮。洪卫大吃一惊,一个月未见,毕嫣脱壳换魂,脸庞瘦削,气色疲惫,眼圈呈青,饱满结实的身躯收水般衬托出衣服的空荡。
“毕嫣,你瘦了。”洪卫激动地搂着她的肩。
毕嫣肩膀一抬,手臂一推,他的手滑落,尴尬地扬在空中。她慢慢向河边走去,轻盈如风,洪卫不紧不慢跟着。脚步声沙沙作响,两人默默无语。
“叫我来,有事吗?”毕嫣打破沉默,抬头轻轻问。
洪卫惊愕。他的大脑飞速旋转,突然灵光一现:一定是薛青的计谋,为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一股怜爱之情喷涌而出,他疾步趋前挡住她,张开健壮的臂膀,牢牢抱住她:“毕嫣,我想你……”她润滑的皮肤馨香扑鼻,温热的躯体不断颤动。
“请你自重,放开。”毕嫣使劲扭着脸。
“毕嫣,别闹了,我们和好如初吧。”洪卫喷着热气,将她的身体与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放开我!”她的身躯拼命扭曲挣扎,双手猛力推击,“你别搞错了,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有话快说,我可没有耐性。”
洪卫悻悻松开手,心情沮丧,但还是作最后努力:“我们不是小孩,别闹了。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别和那帮男孩搅在一起……”
“怎么一点没有新意?表面看跳舞是一件小事,其实关系到个人尊严,所以我不会屈服!”她昂着头,翘着下巴,目光像一支冷箭。洪卫如掉进冰窟,他的身体,他的思想,他的灵魂全冰凉透彻,瑟瑟发抖,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喉头却筑了坝,言语凝滞。他厌恶她的嚣张,更不会屈服,他把薛青的忠告忘得一干二净。他知道,一切结束了,彻彻底底。
“回吧。”洪卫轻柔的话语飘荡在轻柔的风中,无声无息。
毕嫣微微一颤,吃惊地看他。她的目光包含热烈如火如焰,包含迷茫如云如雾,包含无奈如风如雨……洪卫被她的目光深深震撼了,地动山摇,火山海啸……她的目光成了磁场,洪卫担心就快被融化。他迅捷移开
视线,迈开双腿。身后,他听到她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他听到她的啜泣,低沉而清脆。脚步扰乱他的思绪,凌乱的思绪横冲直撞。啜泣扰乱他的心灵,麻木的心灵空蒙混浊,如漆黑的夜。
“再见。”洪卫伸出手。
“再见。”毕嫣的笑容并不灿烂,如她的泪眼,模糊而悲切。她没有接他的手。
两个黑影融入黑暗中,分道扬镳。黑暗包裹了他们……
洪卫不敢相信与毕嫣分手的事实,恍若梦境。他抛弃一切杂念,全身心投入高考前的工作,指导学生填写报考志愿,心理疏导,情绪降压,鼓劲加油……
七月炎热,七月飞火,七月热烈。七月,千家万户充满期望,家长充满渴望,希望变成熊熊火焰,如天上的太阳。
距高考还有三天,学生停课自由复习,老师到校指导。洪卫身在曹营心在汉,坐在办公室,并不能安静看书,一直惦记教室里的学生。大部分同学在家看书,教室没几个人,只裴鹏、方静几个尖子生。洪卫深感责任重大,如热锅上的蚂蚁,过一会就到教室转悠,心口像堵了只塞。
罗校长阴郁着脸进政教处,洪卫疑惑地站起来:“罗校长。”
“小洪,裴鹏家出事。刚才他家亲戚打电话,说他父亲在堤岸上摔伤,伤势严重,人事不省,已送人民医院。你代表学校,也代表班主任,一定要妥善处理此事……”
洪卫头脑嗡嗡轰鸣。裴鹏可是学校一号种子,“国宝”级选手,千万别出纰漏。他假装若无其事到班上转了转,裴鹏正埋头苦读,专注的目光静静凝视历史书,仿佛开着照明灯的矿工,努力开采矿藏。
洪卫不忍打扰他,悄悄撤离,立即骑车到人民医院。裴父刚做完手术,被几个身着白大褂的人缓缓推出手术室,乡亲们七手八脚把他推进病房,抬上病床。裴父短小的身躯平躺着,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毫无知觉。洪卫大汗淋淋挤进去,自我介绍一番。他很快弄清原委,裴父抓鱼时不慎落水,恰巧砸在水中的大石块上,内脏破裂,当即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洪老师,让裴鹏见一下父亲吧,他们父子可是相依为命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乡亲们焦急不堪,红着眼,唏嘘不已,“唉,高考,就是高考惹的祸。如果不是望子成龙心切,想给儿子多挣几块钱生活费,他才不会加班加点,累得掉到河里。”
洪卫脑袋肿胀,思维飞旋。父亲垂危,儿子见面,于情,丝丝入扣,于理,合乎逻辑。可他要高考啊。高考,是人生一场残酷的战斗,裴鹏正常发挥,肯定是重点大学。对于过去,他是跃过农门,光宗耀祖;对于未来,他是踌躇满志,前程似锦。吃得十年寒窗苦,化作南柯一梦悲。大敌当前,切忌动摇军心,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断送裴鹏面前的金光大道。
“还是不要告诉他吧。”洪卫出言谨慎。他讲了裴鹏的学习,讲了高考的意义,讲了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讲了裴鹏节衣缩食,挑灯夜战的困苦,讲了他做广播操掉裤露臀的窘境……洪卫双眼湿润。
“还是不说吧。”乡亲们全低下头,两眼通红。
“千万保密。杜绝一切可能,绝对不能让他知道真相。”洪卫千叮咛万嘱咐,并与大家密谋了详细对策,商量了每一个细节。
洪卫回校,心情复杂地回办公室。他想到了自己当年的高考,仿佛闻到了刺刀肉搏,肌肉烤煳的味道。中午,洪卫到裴鹏宿舍,他坐在床上看书。
“多休息,别累着。坚持就是胜利,有什么困难吗?”洪卫坐到床沿。
“洪老师。”裴鹏连忙放下书,笑容爬上脸庞每一个角落,“谢谢老师关心,不累,等考好,睡个三天三夜。没困难,父亲说今天送钱给我的,估计下午就到,他说陪我一直考完呢。瞎子磨刀望见亮,十多年艰辛终于熬到头了。”
洪卫心头一颤,裴父一定是为儿子攒钱跌伤的。他不动声色,从衬衫口袋掏出五十元:“裴鹏,这是你父亲带给你的生活费。”
裴鹏接过钱,疑惑地问:“父亲呢?他说陪我的呀。”
“你父亲托人早上送到学校的。他思前想后,决定不来了,说天热,不与你挤一床,怕影响你学习。他让我转告你,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不在乎这几天,以免因小失大。他让你好好考,为裴家增光,在家等你金榜题名的好消息呢!”
“洪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裴鹏攥紧钱,抬起头,猛力挥了挥拳头,“父亲,我不会给你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