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遥觉得寒漪仙子变得有些不同,何等的不同,大约是深不可测的冰川雪山融化为深不可测的汪洋瀚海的差异,本质没有变化,高人仍是高人,冷傲也仍是冷傲。
这样细细对比起来,百里遥又怀疑这不同是她的错觉,兴许处得久变得熟悉了些,所以才有了冰块似的寒漪仙子也会融化的误判……可实在容易让人误判啊,寒漪仙主动询问他人过往这种稀奇事,纵仅偶尔发生,纵该惜字如金的还是惜字如金,业已足够令人诧愕。
“何故寻我助你解咒?”
通常,被求助的人接到求助后,第一个问的就该是这个,一年的时光都将过去,不平常的寒漪仙子终于问出了这个通常的初始问题。
百里遥避轻就重:“因闻仙子咒术天下无双,慕名而来。”
第一天资当然不是一句话就糊弄得过去,她要准确的答案:“无人指引?”
“有的……”
百里遥顿了顿,犹豫是否将万魔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出,可若是道出,那便是堵了退路,正道磊落的仙学,绝容不得一个万魔窟找来的麻烦。
佳冶之姿的美人倚着木椅靠背,一手松置在平放的大腿部位,一臂搭着椅扶,脂白的手并指顺着皓腕薄袖的方向垂至腰下的裙纱。腿上覆盖的外层叠纱不经意地被粉润的指甲划出几道条褶,无风来将它们抚平。因屋内无风,佳人所着的轻纱仙裙便不会凭风飘扬,沉寂,配上绝丽的容颜,她不该是散仙,应为寐目的王。
仙人衣着讲究风引轻盈,缥缈雅致,百里遥忽觉眼前的仙子不似仙子的风骨,更无邪无正,更引人惶恐。
被问的人迟迟不语周详,寒漪仙子睁眼,眸中的暗潮伏涌,低着头的年轻姑娘看不到,只听到座上传来的简短问题:“谁?”
“具体不知是谁,她常以烟雾形态现身……弟子只在最后被送出山洞前,见她化为女子的轮廓。”
百里遥斟酌再三,说出捕捉入眼的零星特征。
听闻回答的仙子除了换了个姿态外,再没有特别的反应,切换话题如变换坐姿般随意,难得地长话指点洗耳恭听的弟子:“共生咒混淆承咒者身体状况的好坏,支撑你的身体如常是利,使你摸不准正确的心境更上一层是弊。你当已发现,养元书可助强健体魄的同时亦有增长修为的效用,修为体魄相辅相成,修为不进则身虚,反之亦然。以修为作体魄真况的参考来分析,急功近利的心态致你修为进增缓慢。”
龙潇不以为急功近利属错误心态,这世上真正做得到不急功近利的约只有喜善天的出世佛陀。这个明阳少君用六迦楼罗匠为代价塞来的便宜弟子,小小年纪中了共生咒后仍能百折不挠地找她解咒,已算很知轻重分寸。
依照修炼时的习惯,可看得出,她从前的天分与修为在同龄中必为翘楚。世上翘楚与天才多数狂傲,龙潇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过,无论何人被废尽修为、断尽经脉,甚至种下奇巧佶屈的共生稀咒,恐怕都极难调整得如这孩子般淡然,单维持表面的恬淡便足够艰难。
被说中急功近利的心事,百里遥有些讪讪,片刻后,想通不如干脆让脸皮再厚几寸的姑娘破罐子破摔地问:“仙子是否有急功近利之法?”
“没有。”龙潇颇意外她的直接询问,食指到小指的四指在椅旁的高案上轮番叩了一个来回,“你的体魄暂时无法,不过心态……”
说着说着没了声,若不是叩着的四根指头敲点,美人阖目的模样十足地像是入了眠。
百里遥安静期待,她知寒漪仙正在思考。
“将放年假,按惯例,弟子可外出修学,你也去。”
“仙子!”外出修学便要离开仙学,离开仙学意味着随时可能遇上危险,百里遥急道,“弟子可……可否不去?”
“急着修炼?”龙潇抬眸望她,“总不差那几天。你的资质不同往昔,与其煎熬不得法,不若出去散心,或许有不寻常的际遇。”
百里遥犹豫几瞬,思索寒漪仙子说到这份上,她再赖着便是不识抬举了:“是。”
“修学可单人亦可组队,以你的状况,落单显然危险。”
龙潇右手的食指稍动,矮杯中清澈的茶水团圆为珠,透明无暇的水化晶石珠子落于百里遥伸出的手心。
她言指琉璃珠:“若有险,捏碎它,无论何方,我自去救你。”
寒漪仙子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冷淡,听闻她会赴唤相救,百里遥受宠若惊,连忙握住琉璃珠搭手躬拜:“仙子有心!多谢仙子!”
听闻一句“有心”的恭维,寻常无多余情感的眼中终多了一丝自我讥诮之意,龙潇道:“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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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门响的动静惊动正在室外回廊练习新学的控风之术的釉冉挑头看向寝内,见是同寝,讶然道,“今日太阳未落呢,你怎回得这么早?”
“仙子说我……”精进缓慢四个字堵在喉咙里吐不出,百里遥深感挫败,在她近千岁的生涯中,从未体会过修炼不得心而精进迟缓的滋味,如今尝了个透,“仙子说我需要一些际遇,让我加入修学的队伍。”
“这样啊。”釉冉收势进屋,“要不然你和我还有严宵组队?”
熟人同队总是好的,百里遥点头问道:“你们准备去哪里?”
“还未决定。”釉冉怕自己漏了关键,提起前提,“你看过通示单了么?”
百里遥摇头。
每楼寝庐大门前左旁显眼的位置都高高树立一块不小的通示牌,学内一旦有新的通示便直接更换通示牌上张贴的栏目。开课休课的间隙是寝庐通道上弟子人流最盛的时段,每每那时,通示牌前都挤满了阅览查看消息的弟子,尤其清早中午与傍晚弟子们往返寝庐的大休息时间。
她今日回来得巧,正赶上傍晚休课,因回来的路上沮丧苦恼,便没有闲余的心情往人多的地方凑。
“通示中供选的地方有昆仑、长白、碧海、东西海、释业城,还有……嘶——”复述通示内容的釉冉转着眼珠子晃了晃脑袋,左右手六根手指竖着再数不下去,放弃地抱歉道,“一共十处来着,还有四处我忘了。”
“无碍。”百里遥安慰她,“你们准备去哪里?”
“我和严宵盘算着去碧海仙域,你也知道,我们都是昆仑来的,反正修学结束后也可以回家,所以不去昆仑了,长白是山,我们自小在山上长大,山上有的都玩遍了,所以倾向去海域。”
百里遥被同寝的道理绕晕:“莘学不是在海岛上?”
釉冉以为不然:“莘学在海岛上不错,可岛周的海暗沉沉的又不好看,况且修学就应往远处见识嘛,碧海和西海都挺远,当然,东海也远。”
百里遥笑道:“看来你们是真的喜欢海。”
釉冉惆怅地顺了顺头发,顺下两根掉落的发丝,心痛道:“哎哟,我更乐意去释业城啊,可释业城谁都想去——你是不知道,先前我挤在通示栏下的人堆里,几乎所有人都对着释业城感叹过,我就寻思我们肯定拿不到修学释业城的名额。”
“啊……这样。”百里遥搜索出脑内储备的关于碧海的认知,“《海洲记》有录,碧海在扶桑,海水澄碧不咸苦,故其景美不胜收。”
作为淡水生根的植株,其实并不喜欢海子的咸涩与腥熏,但碧海供奉着她想去参见一回的神明,那位太古世神秘的海洋神灵,传说即便是至高之神也不免为之倾心的美艳威仪的末位主神。
她想去奉神的海庙中询问,问为什么,子午莲百里氏一族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神灵的诅咒?
即便无人回答。
这些话一个字也不能与釉冉说明,昆仑山境信奉的是预未与疫病之神,在信仰他神的人前提起另一尊神是属失礼,她只能借观赏美景之由表示赞同的态度:“我亦赞成选择碧海。”
“可以!”釉冉击掌定音,拿起梳子梳了梳并不乱的直发,“这会儿饭堂的人应不多了,我要去吃饭,你去么?”
百里遥言说不去。
釉冉放下木梳:“那我直接和严宵说确定去碧海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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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去?”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离得很近,耳尖甚至还能感觉到暖热的气息。百里遥抬头,果不其然是丹期。
两人离得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浅浅的呼吸,听着呼吸的节奏,她不自禁地猜度他约是方练习完身武,因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运功后出散的薄薄余热,身体的微热烘渲出清宜的淡香。
丹穴多仙木嘉果,羽族爱食花果蜜酿,对于已辟谷的羽族修炼者而言,用木果与花叶萃取的精华炼制熏衣香乃是种依托慰藉和时审流行,因而羽凤的身上便时常染带着丹穴特有的香料气味,似红橘清新,再微量地揉入纯茶的干苦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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