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司来了,白专家的火气收敛了点,脸色却仍旧很难看,闷在那里也不说话。
有人手忙脚乱的搬椅子,招呼领导,结结巴巴的问:“马局长您怎么来了,我们这里正在组织会诊呢。”
马局长正在气头上,脸色很阴沉:“我又没聋,都听见了,我也没瞎,你们都搞出现场连线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来看看吗。”
完了脾气,冷着脸一伸手:“造影结果!”
下面的人不敢罗嗦,乖乖听话的把整份体检报告递了过来,马局长看见高顺的时候脸上好看了点,伸手又把报告递给他。
高顺轻一点头,皱起眉头看了几眼,按说这位白专家既然能坐上专家的位置,自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不会连冠状动脉的狭窄度都判断不清,那未免也太可笑了。高顺刚开始的时候也有点疑惑,从片子上看没什么问题,倒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如果是从这张片子来看,倒是他高顺的判断出问题了。
难道是他自己的判断错了?
高顺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忆力却是很不错的。电视镜头上心动图也好电子仪器也好,都在清晰地向他传达着一个信号,病情不象想象的那么简单。虽然只是扫了几眼,印象却格外深刻。
说是第六感又玄乎了点,其实完全是个临床经验问题。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最紧张的是张民清,一边擦汗一边在桌子底下偷偷的踢他,意思是让他看看仔细点。也难怪他会紧张,如果闹出个大乌龙,第一个脸上挂不住的就是他。他对高顺虽然信心十足,到了这步田地也有点后悔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然后就是马局长了,说话的语气相对平和一点:“高医生慢慢看。今天是星期天,我有的是时间,你们几位都不忙吧?”
局长都说话了,下面哪有人敢反对啊,又是一片附和声。当然还有等着看好戏的,那位白专家也真够自信的,居然还翘着腿喝起茶水来了。
高顺先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然后从片子上找毛病,这一找可就找出问题了,暴光时间1oo/353秒,是没错,光圈3.2,焦距8.55。这些都没错,有问题地是暴光模式,不细心的人还不太会注意。ap模式是一种老式地造影暴光模式,老掉牙的设备了,出厂日期应该是二十几年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地老古董了。
这玩意如果拿给他的外国同行们看看,多半会被人笑的抬不起头来,可在国内太正常了,没准还有解放前的设备,你没见过的多了。换成是他的话,绝对会优先考虑计算机x线成像系统,用可记录并由激光读出x线影像信息的成像版作为载体地一种模式,稳定可靠。
就象上次在省医院那回,他的病人接受的就是这种设备做的造影。
看到这里就胸有成竹了,他的判断是没有错的,问题出在设备老化,这个造影结果存在很大地水分。这家医院倒也挺有意思的,有钱去买支架手术设备,居然会没钱配套相关周边设备,在他看来简直荒唐。
更不要提与之配套的相关学科和完善地人才培养流程,完全是一片空白。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当医生的医术高明当然是很重要的,也不能对医疗设备一无所知吧,就象当士兵的不会拆卸枪械,当狙击手的不会调瞄准镜,何其荒唐,战斗力也绝对不会强到哪里去。在战地那会,什么设备都得自己动手调试,长此以往也就练出来了。
随手把片子递给张民清,好整以暇的轻松问道:“张主任那里,用的应该是激光成像造影设备吧。”
有资格在坐的都是内行人,张民清也算反应快了,看了几眼片子皱起眉头,讶然之下轻轻的点头,明显是被高顺一语点醒。
马局长第三个接过片子,居然也同样的内行,马上就大手一挥下指示了:“准备车,把病人送到省医院重新造影,我今天哪都不去了,就在这里等着。”
下面的人不敢怠慢,分了几个人办事去了。
这回轮到白专家坐不住了,自家医院的问题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至于买设备的钱让谁吞了,又或者让谁当回扣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也是他都了半天的官威了,也该为自己的前程担心了,官倒不大,一个所谓的权威而已,脾气倒不小,起脾气来还不让人说话。
这么一个专家会诊,等待的时间出奇的长,却没有人赶私自退场,一直等到下午三点,足足等了四个小时多,全新的造影结果才出来了。
马局长看过之后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高顺不用看也知道结果,白权威傲气全消,拿着片子仔细的研究起来,看了一会手都抖了,9o以上的狭窄度意味着什么,一旦涂层支架卡在心血管里,外行人都能猜到结果会是怎样,百分之百是要休克死人的,简直就是人为的心肌梗塞。
其实从高顺的角度来看,也不是说高科技的东西就是好,最新的国际权威医学杂志有一份统计,过一半的血管成型术和支架手术其实根本就没必要,并不是说放弃手术治疗就意味着放弃病人了,有时候药物治疗也可以起到同样的效果。
就象这个病人,有很大的可能性在手术中产生严重的并症,一旦出现非瓣膜性心房颤休克怎么办,其风险程度,大大的过了高顺的接受能力,实在太儿戏了。
事情办完了,高顺轻松的起身走人,这么大的医院不会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采用合适的药物舒张血管,也用不着他去教吧。
也不管在座的人怎么看他,总会有人窃窃私语:“这位是哪冒出来的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从心动图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另一个就胆小的多了:“小声点吧,我想起来了,这位是李家的御医,水平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昨天才见过的,刚才我还没怎么在意,刚想起来,就是他没错。”
还有人问哪个李家,胆小的这位唏嘘不已:“还能有哪个李家,沿海集团的李总裁呗,不说了不说了,让人听见了不好。”
张民清跟着他后面第二个走,出了门美美的点上支烟,大叫过瘾:“这一下午可憋死我了。”
抽了口烟重重的一拍高顺的肩膀,一副很赞赏的样子,高顺露脸了他也大有面子,不管怎么样,能挽回这么一起重大的医疗事故,他也从中出力不少。
紧接着马局长也跟着出来了,招呼一声:“两位请留步。”
高顺和同伴对视一眼,一起停下来等他,三个人并肩走在医院大院里面,来往都是熙熙攘攘的病人,不管怎么样,病还是要看的。
当着大局长的面,高顺和张民清都聪明的选择了沉默,这会也不是应该多嘴的时候。
马局长明显还在气头上,说起话来闷声闷气的:“高医生觉得问题出在哪里,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就没人能够及时现。”
高顺心说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得从体制问题说起,正在考虑该不该说实话的时候,马局长语气轻松了一点:“高医生有话尽管说,就当是私底下朋友之间,闲聊好了。”
高顺想了一想,还是从眼前说起吧:“这个项目本身没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周遍设备,有一些甚至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设备,早就应该淘汰了。”
马局长脸上再次阴晴不定:“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项目现在必须停下来是吧?”
高顺真心的点头,现在停总比闹出医疗事故,要来得安心一点。
张民清听的直吐舌头:“那这么多钱可就白花了,每停一天损失的可都是钱,很多钱,这个决心可不太容易下。”
高顺习惯性的不置可否,他不过是个郊区小医院的小医生而已,这么大的事情不归他管,停不停的也不归他决定。
三个人在医院门口握手,然后分手,临分手的时候马局长终于下定决心,大手一挥:“这个项目马上就停,我会亲自组织专家重新进行论证,高医生有没有兴趣到市局来工作,明天就可以上班。”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出类似的邀请了。
高顺轻松一笑再次婉言拒绝了,对他来说,还是小医院的日子过的舒坦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