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的智商很高,一秒钟就明白萧铣的意思了。他此前没往这个方面想,那不过是因为他对于人臣的角色没有代入感,他只对那些对人君有利的事情才会深思。
“唉,也不知你少年时究竟吃了多少苦,心思这么重!那你倒是说说,今日如何又敢提出这些章程了?”
“今日,臣见殿下大事已然定局,才敢说出这些法子——因为下官知道,今上百年以后,殿下身登大宝,微臣之姑母定然贵为皇后,届时陛下定然会明白微臣此法得罪人有多狠,在微臣遭人构陷时保护赦免微臣。因此,微臣今日才敢拼却余生被朝中所有贪官污吏嫉恨的危险,冒死献上此策。圣人云:君子群而不党。微臣今日献上此策,只怕余生便不止不党,而是‘不群不党’了。”
萧铣说完这句话,挤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而且四十五度角斜向下地——注意不是斜向上,而是斜向下,也就是看着地板——做出好像要慷慨就义的样子。他在赌,赌杨广的心性多疑,是否和如今还没生出来的武媚是同一个类型的。
历史上,酷烈如来俊臣这样的酷吏,蓄意钻营,陷害忠良,但是犹然可以在武周一朝混得开很久,如果最后不是来俊臣不开眼对一大群宗室下手的话,说不定能得个善终都说不定。来俊臣靠的是什么呢?才能、德行、门第、近亲,这些他都没有,他只是一个混混。对比汉武帝时的张汤之流,来俊臣从才能上来说就是个菜鸡,但是他活得比张汤滋润得多。
所以历史上的来俊臣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一个“自绝后路”,因为来俊臣谁都得罪,像疯狗一样乱咬,让自己在朝中没有铁杆盟友,没有结党的可能性,也没有军中派系。这样的人,才没有人支持他,没有人望,而且皇帝想杀的时候都不会有人反对,皇帝用着又岂能不放心呢?这只是一个很微小的例子,但是可以看出凡是多疑的君主,都喜欢重用那些看上去断绝自己退路的大臣,并引为心腹。
一秒,三秒,五秒。杨广的表情微微变化了数次,但是萧铣一直斜向下四十五度角看着地板,没有一丝偷窥杨广反应的意思,也没有看见杨广表情的变化。萧铣可以从杨广的呼吸声缓急变化中感受杨广的思考。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果然是忠义不凡,你姑母没有白疼你。不过有些话出去可不要乱说,现在还不是对孤称臣的时候。”杨广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夸赞几句后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既然你如此有信心,又忠心可用,孤也不吝给你一个机会去试一下,你可愿意担下这个干系,立下誓状,若届时不能奏效,便丢官去职,另行问罪?你可要仔细了——
若不是见你恰才如此凛然,忠心于孤,换做别人说这番大话的话,孤还不愿意给他机会尝试呢。毕竟到时候你自己完不成纵然要丢官问罪,可是孤的脸面也是牵扯在其中的,你区区一个从七品的小官丢官问罪,又算得什么。”
“微臣……呃,下官愿意担这个干系,先从小处试点。如果殿下觉得妥当的话,下官以为,恰才所说的那些盘查方法、工程管理措施,还是入殿下之耳即可,暂时不必外传,如此下官施为起来时,一来还能有些出其不意,免得对方先研究对策有了准备;二来么,便是可以先试试效果,果然有效后再宣扬开来,也比一开始空说大言要好。”
“这倒果然是稳妥老成之言,孤好像对你更有信心了——既如此,这事情便这么定了。朝廷上,父皇给孤的期限和时间,是说若要试点,费用徭役不能明显高过广通渠,江南的山阴渎或是江淮之间的邗沟,每一条不要超过三年。孤不可能也给你三年,这便只给你两年,若是两年内成绩出不来,那么孤自然要换上能吏名臣,用最后的一年想尽办法干完——其实这件事情,你还应该多谢宇文述在孤面前一力举荐于你。日后你们也是同殿为臣了,可不要因为当初你在南阳的婚事上做的那些手脚,搞得和宇文述一门不和。”
萧铣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这事儿怎么还和宇文述有关系?稍微一想,他马上心下雪亮:定然是此前宇文述不知道自己有把握在少用大笔钱粮的情况下把运河修起来,所以推荐自己去干这个脏活累活,到时候完不成还不讨好,就可以顺势把自己罢官问罪,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如此一来,自己的一些策略就更要保密了,否则也架不住宇文阀的势力在自己背后拖后腿啊。
“哼,某便暂且假作不知他们的歹毒心思,故作中计之状,安心且去上任,到时候做出成绩来了,再回来打脸不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