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德戡设了酒宴款待,几人说了一番有的没的,便扯到军中谣言的问题上了。
裴虔通也不傻,刚才在远处刮到一耳朵,就知道司马德戡营里头在闹些啥了,为了表示开诚布公,他自然也要借着酒意说说大实话。
“司马兄,你也别太紧张,如今这世道,谁也不会‘二哥看着大哥强’,队伍都不好带呐——就说这谣言的事情,兄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谁家营地里头没有?谁家营地里不闹腾?别人还敢为了你营里谣言传的凶,便去出首告发你么?这不成了丈八的灯台,照得着别人家,自个儿家成灯下黑了么,要犯众怒的啊。”
司马德戡见刚才的事情被说破了,尴尬地笑笑,却也知道裴虔通这是对自己示好,以示不和自己藏私。正在想着怎么回答的当口,也幸好赵行枢在侧也是满腹怨怼,结过了话头,侧面为司马德戡解了围。
“裴兄这话却也有差,谁说便没有人敢出首了!咱这一伙儿关中老秦人的弟兄伙儿,当然是一条心,不会出卖兄弟的,可是你这言语要是传到张童儿那些家伙营中,看他们不出首扳倒你,我老赵就跟你姓!”
赵行枢这句话一说,裴虔通和司马德戡马上脸色一沉,无话可说了。
这是为什么呢?原来赵行枢口中的这个张童儿虽然也是骁果军将领,但是却不是从关中带来的骁果军嫡系,而是杨广到了江都之后,在江都本地和临近的海陵郡、山阳郡等处招募淮南本地兵新成立的一支扩充部队,成军只有数月,训练还不精熟。
加上淮南兵体格肯定比秦兵要差一些,所以这半年来骁果军内部对于这种暴发户一样新提拔起来的部队很是看不上。老秦兵的部队和江淮兵的部队互相看不上眼,矛盾非止一端。老秦兵觉得江淮兵混日子不能打;江淮兵耻笑老秦兵天天想着回北方,对皇帝的忠诚度不如江淮兵可靠。
而且更有因为杨广此前为了安抚老秦兵大量搜罗江南民间女子赏赐给老秦兵,而江淮兵是本地人,自然多有七拐八角关系的一些亲眷朋友家被抢了女人的,更甚者还有原本江淮兵已经私定或者约好的未婚妻妾被官府弄走分配给老秦兵的。自古夺妻之恨都是最为炽烈的仇恨之一,所以骁果军当中的南方兵和北方兵的矛盾眼见就日趋激烈。
最关键的是,谁都知道这大半年来,杨广在拼命从江淮本地扩充骁果军兵源,从去年来的时候骁果军十七万人、全部由北方兵构成的兵力结构。到如今骁果军算上训练中的新兵总数达到了二十五万人,这多出来的八万人是哪里来的呢?毫无疑问都是南方兵。若是再有一两年,骁果军当中南方兵比例反超了北方兵之后,杨广掺沙子的行为就彻底成功了,而北方兵的利益就没有人再在乎了。如今分女人也好加军饷也好,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是杨广在过渡期时暂时稳住人心所用的虚与委蛇手段,并不是杨广真的打算一辈子把北方兵好吃好喝地养着了。只要杨广有实力制衡,到时候翻脸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张童儿那厮,不过是破落户儿出身,暴得也做了个郎将,知道甚么义气!这种贼厮鸟,说了也是闲气,不提也罢!”司马德戡重重地一丢酒碗,就好像赶苍蝇一样想把那个恶心的面孔从脑海中驱散。
“别说是张童儿了,便是咱骁果军中待了多年的沈光,某看着这些日子也变了——他手下的兵虽然还有很多当初大兴城里带出来的兵,但是都是当年南陈亡国时候迁到大兴的侨族而已。沈光本人更是吴兴人士,听说陛下有心迁都丹阳之后,我们这些老秦人哪个不是唉声叹气,愤慨世道不公?沈光却一直欢欣鼓舞之状,哼,没想到咱这些老秦人当年在战场上把南人那些文弱的陈猪给灭了,到头来还要忍自个儿的主子把天下中枢拱手让给那些陈猪后辈!”
司马德戡的话说到这儿,基本上已经和某小说中“你骂我辽狗、我骂你宋猪”的桥段差不多了,南北矛盾被这么一挑唆,竟然可以上升到和********相当的程度,也不得不说很是奇葩。
三人唉声叹气说了半晌,酒也喝不痛快,喝多了之后,嘴里只剩下声讨那些怂恿支持杨广迁都的“乱臣贼子”的话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又乱了起来,司马德戡几人的酒意也醒了大半,赶紧出去拿住一个军官问外头为何喧哗。
“将军!关中遭了李贼祸害的消息正式被朝廷的渠道确认了!现在各处都知道李贼已经打进关中,只是大兴是否沦陷还遮遮掩掩着。底下人全都乱了!”
“怎么可能,陛下不是一直讳言贼情的么?怎的今日这么快就确认了呢?”司马德戡的酒也彻底醒了,赶紧追问了一句。
“听说原本还是瞒着不愿意通报的,但是陛下听说华阴丞李孝常——就是已故的前兵部尚书李元通的长子——已经在李渊取潼关的时候投敌了,所以大怒,因为李孝常的弟弟李孝节在骁果军中担任郎将,陛下当时也不知是酒后还是什么状态,一怒之下便把李孝节和另外一个官职较低的亲兄弟逮来,然后在宫门口当众处决了。李孝常其他随驾南下的亲属,也被先后搜罗出来杀光,一个都没剩!
陛下也是昨日杀了李孝节之后,知道罪名总归是瞒不住的,所以只能公布了李孝常投敌从贼的消息,关中被李贼攻入的消息,也是因此连带着瞒不住了。”
司马德戡听得脖子后头一凉,赶紧一缩脑袋,面无表情地拉着裴虔通先回去内堂。
“司马兄族人都在关中,若是家族里有人也如那李孝常一样从贼的话,以陛下的脾气,只怕李孝节今日的下场,便是你我……”
“裴兄慎言!此事你我人微言轻,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若是能够说服陛下不要迁都,重新北上收复关中失地,那自然是最好了。若是真到了那一步,说不得总要另想办法了。”
“陛下已经开始以从贼者家属株连的法子杀我们这些北将了,这显然是铁了心了。谁还劝得回来。”
“不如我们再试一试,去找宇文大将军好好说明利害,让宇文大将军再为咱觐见一次。宇文大将军有已故的宇文述老将军的情面,想来就算劝说不动陛下,也不会有危险。”
“罢了罢了,那便最后再试一次,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