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左久廉的询问,裴继安面露诧异之色,回道:“至昨日酉时一刻,酿酒坊中八十二场一百九十七库,共计二十万三千一百八十六坛酒水,其中上色八万六千二百七十三坛,下色十一万六千九百一十三坛,抽查上色一千六百一十二坛,俱无不合酒色……”
他将各种数目倒背如流,把左久廉的问话一一回了,复才道:“下官早间呈了折子,提举可寻出来翻查一回,其中皆有论述……”
这可听在早有成见的左久廉耳朵里,分明就是在隐晦地说:折子样样都有,你自己不看,怎么又来问我,难道是老糊涂了?
他桌上一份宗卷翻了出来,扔到裴继安面前,道:“酿酒坊上月酒水库存不过十一万坛,短短旬月,你怎么做到翻倍的?而今朝中急着要司酒监得酒税增益,下头酒楼、酒坊也全都等着,若是酿酒坊酒水出事,莫说你区区一个公事担不起,便是我也担不起,其中究竟什么缘故,你此时老实交代了,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又喝道:“要生要死,此刻你自家选吧!”
左久廉两道横眉十分粗浓,脸型干瘦,颧骨略高,便是胡须也都是又黑又硬,他曾在翔庆军、河间府做过官,因缘际会,也上过战场,比起寻常官员,又多了几分煞气,此时盛怒之下,竟是有几分雷霆之意。
秦思蓬站在一侧,虽然知道此事同自己全无关系,还是被吓得背后满是冷汗。
如果是寻常才入官的人站在此处,在左久廉积威之下,难保不受到影响,轻则心跳如擂鼓,说话打绊,严重者也许连话都说不囫囵,可裴继安倒是坦然自若,答道:“酿酒坊清点酒水之时,下官在场监察,司酒监中也有吏员、杂役共计十二人一同在场,除此之外,又自书院中抽取学生八十六人,自役夫中抽出九百六十一人,众人尽皆分批轮换,每个库房都点查两次以上,另设人领队抽查上色一千六百一十二坛,俱合酒色……”
又道:“酿酒坊中此时库存酒水,下官亲自点查,自能负责,如若有事,自当一人承担。”
他说完之后,看了看边上站着的秦思蓬,道:“至于提举所问上月酿酒坊库存数,其时下官尚未到差,可能还得询问秦公事。”
言下之意,我点过的酒水数不会有错,可上个月我没来,为什么会是那个数,却不干我事了。
他如此笃定自信,叫原本喜站在一旁等着看他认错的秦思蓬几乎要喷出血来。
裴继安认下了库中酒水数,又把话头转向自己,岂不是要他认下上个月库中酒水数?
可他接手酿酒坊时不过过渡而已,又怎么会着人去重新点查?查账都查不完了!
这样的话,秦思蓬自然不敢承认,只好支支吾吾道:“本官也是才得的账目,还未满一月就转给你了。”
左久廉做官多年,哪里又看不出来两人反应有异。
一个是胸有成竹的外人,一个是有理有据却有点心虚的自家心腹,此时此刻,万不能拆自家人的台。
他想了想,道:“酿酒坊中连年轮换差官,正好趁着今次来整顿一番。”
一面说,一面转过头去,道:“秦思蓬,你自在司酒监中点人验查酿酒坊酒水库存。”
秦思蓬一口就应了下来,等到出得门,才做一副为难的样子对裴继安道:“继安,你那酿酒坊的库存数目,当真有些太过离谱了,今次我非有意针对……”
裴继安只笑了笑,道:“秦官人一心为公,不必多想。”
他说完,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一般,竟是同秦思蓬一边走,一边聊起了酒水买扑的情况,一路谈笑晏晏,毫不紧张,也不问秦思蓬明日怎么点数,更不向他求情。
到得后头,秦思蓬也忍不住佩服起他来,暗想:死到临头还这般从容,怨不得都说奸吏、滑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