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猜忌更甚。他一使眼色,早有准备的铜离和亲卫猛扑上前。
休屠王大惊:“浑邪王,你当真要反?”混乱之中,不知谁捅了一刀,直插在休屠王肋下,鲜血淋漓。
便有人冲出帐外大喊:“休屠王被浑邪王杀死啦!”
休屠王的亲兵拔刃加入战团,一时间,匈奴营地顿成厮杀的战场。而休屠王已死的传言不断在各部间流传,引起更大的骚乱。
休屠麾下的那些小王们闻讯赶来,瞧见地上奄奄一息的休屠王,都愤怒惊骇不止:“浑邪王能杀休屠王,哪又会管我们的死活?”加上瞧见对岸的汉军威风凛凛,众人早心存了惧意,纷纷呐喊:“跟着浑邪王降汉便是送死,我们杀回河西去!”
众王一闹,混乱四起。休屠的那些部落有撤帐逃离的,有寻浑邪部晦气的,还有甚者拔刃自相残杀。
眼看局势越来越乱,浑邪王知会呼毒尼快马赶回汉营报信。
当霍去病从李息的驻地回返,听了那几个拼死逃回的亲卫禀告月歌赴约遭伏击之事,他当即变了颜色。此时,巡骑又来报知,对岸匈奴营地内骚乱大起。
几个校尉便鼓动:“看来匈奴人诈降,将军出兵罢。”
众人焦急难决之际,狼狈万分的呼毒尼快马奔回了汉营呼报:“浑邪王杀了休屠王,但他控制不住休屠王的部众,如今大河北岸的匈奴人内讧得厉害。”当下将前情大致说了。
霍去病铁着脸问:“祁连居次呢?”
呼毒尼愧悔万分:“不知,但直至我回来前,休屠王派去追捕的人都还未曾得手。”
霍去病当机立断,点了五十余精骑,便要渡河前往浑邪营地。
有校尉担心这是匈奴人的陷阱。霍去病一摆手:“浑邪王既走到了这一步,我们需力争将他稳住,否则越拖到后面,事情越棘手。各位可敢与我走这一遭?”
众人为他胆气所折服,皆踊跃前往。
而在大河北岸,郭允听闻浑邪、休屠二王火并,急速赶来。他入帐探了休屠王的伤势,叫道:“各位莫再相互争斗,休屠王未死。”
其实先前休屠王被利刃插在肋下,当即昏死过去。此时悠悠醒来,因被伤及肺叶,他口角流血,只恨恨盯着浑邪王不语。
见此,郭允急忙上前调停:“浑邪王,我们既扣住了祁连居次,已是与汉军翻了脸。就算你仍想降汉,只怕汉军却不信得你了。大敌当前,两位的恩怨先暂且放下,如今对付汉军要紧。”
浑邪王微微变色,自己方才遣呼毒尼去向汉军报信,却未想过这一层:“擎肩王抓到了祁连居次?”
郭允含糊而应,心道隆漠去追了这许久,怎还没消息传回?“事到如今,汉军定然听到传言,说浑邪王虽已杀死了休屠王,但控制不了休屠各部。若不出我所料,不出今日,霍去病定会前来。到那时……”
浑邪王如今落在他人之手,不得不暂时屈服,只是狡猾如他,却有异议:“霍去病哪里有这般傻?汉朝的将军,都是在后方坐镇指挥,又有谁会孤身犯险?”
郭允面色淡淡,却异常笃定道:“别的汉将军不敢说,霍去病此人,却是一定会来的。”
待郭允等人离去,铜离问浑邪王:“大王,我们当真不降汉了?”
浑邪王面上横肉抽搐,恨道:“如今我们被休屠王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擎肩王这般搅和,汉军怕是不会再信我们会诚心降汉了。也罢,走一步算一步。看到时哪方有利再做谋图罢。”
老奸巨猾的他示意亲信去布置人马,做两手准备。
帐外匈奴人的骚乱仍是不止,此时河对岸一小支汉军渡过索桥,朝匈奴营地而来。匈奴人都缓下手上的动作,瞪大眼瞧着那威风凛凛的几十汉骑逼近。
须臾,有人认出了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两次横扫河西的大汉将军。
“他就是霍去病,那个汉军战神!”人们低喊着、相互传言。场面更为混乱,要撤离的部众加速撤离,亦有不少人在原地呆呆望着。偌大的营地,成千上万的匈奴人,竟无一人敢操刃上前阻拦汉军,反而自发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
汉军虽通行无阻,如入无人之地,只满眼望去,营地里帐包凌乱,不知浑邪王在哪一顶内。而前方呆立着一名锦衣裘服、看似某个匈奴小王或世子的少年,正仰头对着霍去病傻问:“你是何人?”
呼毒尼策马上前对霍去病附耳:“这是浑邪王姊之子,缑王之弟。”
霍去病点头,居高临下对着少年答道:“我乃汉骠骑将军!浑邪王何在?”
少年如周遭的匈奴人一样,除了惊异便是敬佩。这位汉将军只带了区区数十人,便敢从容不迫进入数万人的匈奴营地,光是这份胆色便非同常人。
“随我来,我知浑邪王在何处。”少年望着眼前如天神降临的汉将,他双眼放光,自告奋勇往前带路。
须臾,汉军一行被引至大帐。呼毒尼入内通报,浑邪王和铜离面面相觑,都没料到霍去病果真敢孤身到此。
“快请!”浑邪王不敢怠慢,亲自出帐相迎。他早听闻这位两次横扫河西的汉将十分年轻,但乍见之下仍不禁大为吃惊。如此年轻英俊又骁勇之人,便是在北地也是极为少见的。
“浑邪王,你可是真心降汉?休屠王当真为你所杀么?”
面对霍去病的高声质问,浑邪王面露苦笑:“请将军进帐细谈。”
赵破奴左右打量,低声提醒:“将军,小心有诈!”
霍去病微点头,着赵破奴等在外守候,自己领亲卫数人随浑邪王进了大帐。
浑邪王将霍去病引到屏后,指着毡上面如金纸的休屠王说:“休屠王反悔不降汉,已被我刺成重伤,但我实在控制不住他的部众,连我手下一些小王也被他们鼓动得心生叛离了。”
霍去病点头,缓缓道:“无妨。浑邪王,你只需约束好你的部众,余下的事,便交由我来对付。”还有一事,更令他牵肠挂肚,“祁连居次人呢?她现下何处?”
浑邪王支吾两声,并未作答,只道:“休屠王的手下去追,未见消息传回。”
霍去病听了,喜忧参半,只盼月歌吉人天相,能逃脱匈奴人的追击。转头见浑邪王目光闪烁,他不由警惕顿起。环顾四周,帐内立着浑邪王的心腹数名,虽未显异常,其间的氛围却有些微妙。
见此,霍去病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锦帛:“汉天子闻知浑邪王率众来降,早已颁诏封你为漯阴侯,食邑万户。”继而他双目微寒,厉声喝道,“如此,浑邪王还犹豫么?只要诚心归降,无论何人、无论此前与汉军有多大冲突,汉天子都会既往不咎、予以厚待。”
浑邪王被霍去病当头一喝,反而镇静下来。“我自是诚心降汉,就看将军有没有本事了。” 说罢,欲退至毡帐边。老奸巨猾如他,到此时仍打算骑墙而观。
帐门忽被掀起,一人冲入,尖声呼叫:“将军,小心埋伏!”便被紧随而至的一匈奴人捂嘴拦腰拖出帐外。
那声音熟悉之极,分明就是月歌。霍去病面色大变,高不识得了他的眼色,转身出帐追去。
便在同一刻,帐内浑邪王的那些侍卫猛然抽出腰刀,齐齐向霍去病一行扑来。
霍去病似早已料到,亦是环首刀出鞘,抵住前面飞闪劈至的利刃:“放下兵器归降,将功赎过,此时还来得及,兄长!”
那人脸埋在斗篷下,冷笑:“非不能,乃不屑尔!”正是郭允。
话说月歌早前为隆漠紧追不舍,二人在林间数度追躲交手,一如当年。隆漠欲雪前耻,行动间急躁冒进,却屡屡失手。最终,还是月歌因坐骑不幸误踏猎人陷阱,继而落马,这才被隆漠逮住了。
隆漠被折腾得几近力竭,一旦得手,恨恼之下连踢了月歌数脚,连她是什么尊贵身份都不顾了。
月歌忍住痛说:“浑邪、休屠各部不欲再卷入争战,归降汉廷已成定局。河西廊道也好,祁连山月氏部落也罢,此后匈奴再也奈何不得了。如今你抓我,又有什么用呢?”
隆漠堵住她的嘴,将她五花大绑扔在马背上:“便不是为匈奴,也需报当日一箭之仇。”他仍记恨两次三番受挫于霍去病,如今拿了月歌,自是觉得有了重要人质在手。
早前得知月歌与霍去病相好的传闻,隆漠表示可抓了月歌为要挟。不想那郭允听了却淡淡说:“尔等这是看轻了霍去病,他就算再儿女情长,也绝不会为了个女子向匈奴屈服。”
隆漠哪里肯死心,此时捆了月歌一路疾驰,回到匈奴营地时,那里已是混乱一片。他听到休屠王被浑邪王杀害的传言,急寻郭允,却不见其影。而后辗转得知,郭允已与众匈奴好手乔装成侍卫埋伏在了浑邪王大帐内,只等汉军前来,他们要生擒霍去病。
隆漠一得消息,便挟了月歌急赴浑邪王大帐。途中经过小王鹰庇[注5]的营地时,月歌趁隆漠不备,猛然发力将他撞到,连滚带跑冲到鹰庇跟前。
鹰庇一部原为月氏遗民,早有反匈奴之心。待鹰庇看清了眼前之人正是祁连居次,连忙喝令手下将隆漠制住。
月歌说:“伊稚斜遣了人来,要破坏你们归降汉朝的计划。”
“难怪休屠王的人有所异动。”鹰庇听了个大概,加上之前曾得浑邪王暗示过,他便带领部众悄悄逼近浑邪王的营地。
其时,郭允已令休屠王的人马暗中潜伏在了浑邪王大帐左近。当汉军前来时,他们有些人蠢蠢欲动,却被领头的小王按住:“且等帐内擎肩王的信号。”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一众已被鹰庇的人马暗中围住了。
鹰庇一声令下,部众便齐齐朝休屠王的人马发难。那时匈奴营地各处都是骚乱,大家已见怪不怪,只道是哪处小王之间的相互倾轧残杀,并未多加留意。
不多时,休屠王暗中布置的人马便神不知鬼不觉被干掉了,大帐内的郭允等人还未曾察觉。
趁此时机,月歌冲入浑邪王大帐,出声朝霍去病等人示警,却被紧随而至的隆漠再次挟持。
帐外不远处守候的赵破奴等人察觉有异,一齐围上来。隆漠前有赵破奴相阻,后有高不识追至,眼见逃脱无望,他持刀架在月歌脖颈上:“莫再上前,否则我杀了祁连居次。”一边威胁着一边退入大帐。
大帐内早已展开了激烈的打斗,唯有浑邪王和铜离立在屏后做壁上观。
这是霍去病和郭允的第二次交手,两人念着结义情谊,皆未尽全力。两名匈奴好手左右合逼,将一名汉军刺倒。余下汉军亲卫见了,发喊着聚集起来靠背相峙。
霍去病喝道:“郭允,你再一意孤行、助纣为虐,莫怪我不念情分!”
郭允不为所动,只冷笑:“你我道不同,终究会到那一步。”
霍去病怒意愈炽,不再留情,下手之狠,一如当年在原野上击杀匈奴人那般。饶是郭允技艺高超,也一时奈何不了他。此时正逢隆漠挟了月歌入帐,二人相斗间得见,皆变色叫道:“莫伤她!”
隆漠打量帐内情形,将月歌推与浑邪王和铜离,折身扑向霍去病,要助郭允一臂之力。
月歌低声说:“浑邪王,你放开我,苏让我带了信物和口信前来。”
浑邪王浑身一震,松开月歌,却见她伸手入怀摸出一把镶了宝石的黄金腰刀,他认出此物正是当年小儿子苏成年时自己亲手所予。
月歌察觉出浑邪王神情松动、目有湿意,便加紧循循善诱:“苏在汉地很好,汉天子并未让他做奴役贱劳。他让我转告你,降汉是明智之择。只等浑邪王率部归降,你父子二人便可团聚了。”
浑邪王只剩了苏这个小儿子仍活在人世,对其痛爱异常,此时见了信物听了音讯,浑邪王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去了降汉的一方。只是此刻机会大好,若能生擒了霍去病,不但重回河西无后顾之忧,且自己在匈奴的威望亦更高了……
浑邪王犹豫之际,休屠王早已悠悠醒来,将几人言语听了个大概。休屠王挣扎爬起,攥了腰刀便向月歌刺来:“小杂种敢来坏我们的大事,管你母女是否有神灵庇佑,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
眼看寒芒划近,浑邪王恍若惊醒,挥手将月歌推到身后,出其不意擒住休屠王的小臂反向一折。
休屠王瞪大眼:“你……”眼睁睁看着刀锋尽没,这回利刃再也不偏不倚,直入了自己的心房。
铜离见此异变,便知浑邪王经过几番衡量,终是下定了决心要带领部落降汉了。他转身出屏,抽出腰刀加入战团。原本霍去病在郭允和隆漠二人夹击之下,几近不支,而今铜离一来,情势瞬间扭转。
须臾,那些匈奴好手或伤或亡,几个汉军亲卫浴血踉跄围来,隆漠见大势已去,猛然回身割开帐包:“擎肩王速撤,日后再来报仇罢。”
郭允功亏一篑,掩住内心失望,朝月歌看了一眼,却见她面带担忧,目光只投注在霍去病身上。他眸色黯下,发力击退了霍去病和铜离,从被割开的帐包蹿出,与隆漠一齐夺马而逃。
隆漠边逃还边大呼放出谣言:“浑邪王和汉军合谋杀了休屠王,汉军即刻就要攻过来了!”扰得营地情势更乱,休屠各部人人自危,抢马四处窜逃。
浑邪王怕归降不成,急问:“如何是好?”
“浑邪王,你只需管好你的部众,余下的全部交由汉军来对付!”霍去病让赵破奴射响鸣镝,率众返回大河边,与早已准备待命的汉军会合。
浑邪各部得了示意,皆在原地安静不动。汉军很快就找准了目标,兵分数路,朝那些意欲逃离的休屠部众包抄围追。
“弃械下马,降者不杀!”
汉军的呼叫让一些想要活命的休屠部众打消了逃亡的念头,只休屠亲部和心腹队伍仍不死心,他们呼啸狂喊:“我们杀回河西!”
原本随骚乱欲逃的右谷蠡王禽犁瞧见汉军锐猛扑来,想起己部当初在合黎山峡口受挫的经历,他长叹一声,喝令部众停下,自行策马上前大声道:“我是右王禽犁,愿率部归降,还请将军不要攻击我的部众。”
霍去病点头:“让你的人弃刃下马,原地待命!”军刀一指,令汉军继续前追窜逃的匈奴人。
历经大半个时辰,汉军剿杀了冥顽不降的休屠部众共八千人,己方却无一伤亡。
大河西岸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注1] 铜离:以匈奴大当户随浑邪王降汉封侯。《史记》原文记载为铜离,《史记?侯表》《汉书表》里均记载为稠雕。
[注2] 呼毒尼:以匈奴王降汉封侯。
[注3] 大行:秦汉官名,负责掌管少数民族事务。
[注4] 当时匈奴无文字,无法写信。
[注5] 鹰庇:以匈奴王随浑邪王降汉封侯。《史记》、《汉书》原文记载为鹰庇,《史记?侯表》里记载为扁訾(z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