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支撑,不得已,也急急喝令人马跟着屯头王部之后狼狈而去。
徐自为欲乘胜追击,却被赵安稽策马上来劝住:“穷寇莫追,上回高不识险些被将军记过处罚。我们将屯头王二人击退,已是功成,这便回去复命罢。”
他二部赶去与霍去病大军会合,一时间又在大漠中扬起沙尘滚滚。
正在鏖战的匈奴人见汉军源源不绝而来,不知有几万数,皆尽胆寒心惊。李敢趁机喝令部众:“随我上,将他们旗鼓给夺了!”汉骑在他率领下,所向披靡,直杀到旗鼓车旁。
李敢一跃上车,环首刀劈开鼓手,又反身将旗手刺倒,左贤王乌维的大旗便飘然落地。汉军见此,齐声欢呼,愈发战得起劲。
这边喊声未落,左大将那边亦传来一片汉军的欢呼,原来是渔阳太守解亦同时夺取了左大将的旗鼓。李敢见了大笑,远远叫道:“好个渔阳太守,你我之赌约战平了!”
旗鼓一失,匈奴兵立即士气大落。
李敢和渔阳太守则刀锋一转,朝旗鼓车后方的乌维和左大将指去:“左贤王在那里,大家攻上。”汉骑应和着会聚起来,愈战愈勇。
这时有一支匈奴兵驰回,为首的郭允颇有些狼狈:“霍去病太狡猾,我的人马中了汉军伏兵。”左大将一听,心中更打起了退堂鼓:“左屠耆王,今日我军不利,先撤了日后再战。”
乌维恨道:“胆小怕死的懦夫,且看我亲自上前收拾汉军!”他正值壮年,历年历战所向无敌,今日又哪里肯不战而退?当下便要率部上前。
此时斥候急急来报说,屯头王和左大都尉已撤往梼余山。
左大将赶紧说:“不错,梼余山易守难攻,还有弓卢水相护,我们在那里布阵,等汉军来再战,必能将其歼灭。”
郭允略一思索,摇头:“梼余山地形太过简单,弓卢水又浅窄,骑马便可渡河,这样是挡不住汉军的。”
左大将急道:“那也总比在此送死的好!”乌维麾下的几名小王纷纷附和。
在众人劝说下,乌维远眺了下战况,亦觉得今日难以取胜:“退回单于庭和狼居胥山,那里是我们的圣地,有天神庇佑,定能坚守大胜汉军。”
郭允再次献策:“我有一计,可让汉军丧失战斗力。”附耳对乌维说了一番话。乌维点头:“好计策!”为保存实力与汉军决战,于是他下令收兵,挥师向西北撤去。
今日汉军大获全胜,又首虏匈奴上万人。各部会合后,骠骑令大军一齐朝乌维撤逃的方向追赶,并亲自率先锋部队冲在最前。
半日之后,汉军来到一处山丘地段。斥候报说左贤王一部便是绕着山麓往北撤的。霍去病抬头打量了那山脉,不禁想起了皋兰一战:“这是何处?恐有伏兵。”
章渠说这是离侯山,右屠耆王图泽自五年前在匈奴右地被卫青大败,逃到左地,此山便是他的统辖范围之一。
正说间,丘上有密密麻麻的人头马头涌现,最高处那两骑,正是图泽和呴犁湖。
此前乌维大军失利,一路撤退,经此离侯山,因他与呴犁湖不睦,二人并未合军。为能赢取汉军,呴犁湖原本还忍气吞声出言挽留,谁料乌维仗着还有梼余山和狼居胥可倚,倨傲道:“你二人随我北撤,有我大军庇护,或许还能留得命在。”
这话将图泽也惹怒了:“本王亦有离侯山可守,何须你庇护?”他自己年长且征战次数亦不少,岂甘受此侮辱?于是他和呴犁湖二部人马两万余,暗自埋伏,等到汉军前来,便急不可耐要发难。
匈奴骑依仗地势高,万箭齐发。汉军受此一阻,不得不后退。众校问:“可要结阵?”骠骑摇头:“不必。我军人数占优势,却须将匈奴人引下山来。”当下招来众校细细安排。须臾,众人茅塞顿开,领命而去 。
而后,汉军兵分前后二部,由路博德、伊即轩作前锋,在强大汉弩掩护之下,直扑上丘陵。图泽见了,调增匈奴骑前来支援,毕竟地形占优,未过多时又将汉军压至前进不得。
再战一会儿,汉军无力再上攻,溃退撤逃。图泽大喜:“霍去病的人马也不过如此,大伙随我乘胜追击!”亲自率了王师冲下丘陵。
呴犁湖急得大叫:“右屠耆王莫去,那是霍去病设下的陷阱!”
然而图泽已听不见,他万余王师直冲前去,一时间似乎将汉军杀得狼狈不堪。他不知的是,后路汉军邢山和徐自为二部早已隐在了暗处。
待匈奴冲下丘陵,得意忘形地追赶汉军之时,邢山和徐自为的人马呐喊着从他们后方发起攻击。而前头原本溃逃如水的汉军亦回转身来,加入战团。
呴犁湖人在高处,将图泽如何落入汉军包围圈的过程瞧得清清楚楚。他大恨:“快出击,必须助右屠耆王突出重围。”自己亲率精锐冲下丘来,因为他清楚得知,万一图泽失利,单凭自己的人马是守不住这离侯山的。
很快,图泽也发觉自己上了当,他急急喝令:“回头,杀回山上去!”但路博德和伊即轩哪里肯罢休?伊即轩一部冲在最头里,他的部众大多原是匈奴人,十分彪悍。此时他们一拥而上,将图泽和心腹亲卫困在原地动弹不能。
双方近距离接触,纷纷抽出刀刃短兵相接。
伊即轩原是河西匈奴小王,其族亦为月氏遗民。图泽在河西统治时,以他的为人,少不得对那些异族部落多有欺压。伊即轩凭借手上的汉制精钢环首刀,左劈右砍一路杀到图泽面前。图泽见他来得凶猛,大惊举刀相抗。不知是那环首刀坚利之极,抑或是伊即轩力大无穷,图泽的长刀被从中砍断,裘服亦为刃锋裂开。
图泽大骇,竟忘了转身逃走,下一瞬伊即轩的环首刀猛刺而来,直入了他的腹中。
见了这一幕,汉军和匈奴军都放声大喊右贤王已死。汉军情绪高涨,便是卡在呴犁湖和图泽部之间苦苦作战的邢山和徐自为二部亦士气大振。图泽的部众则骤失群首,人人无心恋战,开始四散溃逃。
呴犁湖正率部在丘腰与汉军厮杀,自然将图泽被杀这一幕瞧得清清楚楚,他扼腕大叹:“为何这个霍去病每回都如此好运?莫非真有天幸?”如今图泽已死,自己再战下去又有什么意思?最终还是惨败的结局罢了,不如保存实力撤去与在余吾水之南的伊稚斜主力会合为好。当下呴犁湖鸣金收兵,率部弃了离侯山,直往西逃入大漠。
汉军亦并不去追呴犁湖,在原地直把图泽部剿灭殆尽,首虏近七千。骠骑十分满意,这几场仗下来,已斩首俘虏两万余,己方却折损极少,战绩已是比此前任何一役都要大了。他听说西逃的乃是右谷蠡王呴犁湖部,心中稍一衡量便作下决定:“莫管呴犁湖了,汉军继续逐北。”
汉军在往北的路上,却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原本汉军横穿大漠,所备饮水已尽告罄。而今好容易出了沙地,大胜一场,欲寻水源,却发觉一路行来,各处水道都堆满了死牛羊。
漠北的河流湖泊本就稀少浅窄,被那些腐烂尸体一污染,水源便发臭充满异味。汉军起先嫌污脏,后来实在是缺水口渴,有些人忍不住去兜了水饮。向导和匈奴兵士见了,都高声劝阻:“这水饮不得,轻则会得病,重则便小命休矣。”
章渠说前面就是弓卢水,汉军再撑一撑,到那里去便可补水。骠骑下令道:“都给我忍着,马上就能饮到干净的水了。”挥师北进,终于到达弓卢水畔、梼余山前。
汉军已渴极,许多人一到水边就忍不住张口狂饮,连河水浑浊都顾不上了。正饮着,从上游缓缓飘下一些浮物,臭气熏天。
汉军见了,大骂不已,原来匈奴人丧心病狂,连这弓卢水也不放过,亦投了不少死尸烂肉。骠骑怒极,心底早将乌维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了,他望着前面的高大山脉:“那对岸梼余山上的匈奴人饮什么水?”
章渠说,梼余山是屯头王的领地,山上有条幼泉。霍去病一听,便下令:“攻下梼余山,他们不至于会在那条幼泉也埋死牛羊罢?”
汉军在山下抱怨,殊不知屯头王和左大都尉在山上也怒不可遏:“左屠耆王这是要将我们逼死,他们将死烂牲畜堆埋于水,汉军是没干净水饮了,可我们自己人也没得饮。”
左大都尉说:“乌维想不出这么歹毒的计谋,定是那汉人郭允,自己领兵打不过,便使这种花招。”他心中暗自懊悔,早不该听屯头王的话来此梼余山,面对数万汉骑大军,不过是死路一条罢了。
于是趁夜晚天黑,左大都尉率了心腹亲卫数百人,悄悄逃离了梼余山,赶回单于庭、狼居胥山。
日间汉军有某几部误饮了污水,当夜不少人便上吐下泻。为免兵士病倒影响行军,骠骑传令各部,不得再饮河道之水。有些人实在口干难耐,已开始饮马尿解渴。
次日,骠骑选取并未染病的汉骑,强渡弓卢水,向梼余山发起猛攻。
屯头王喝令部众发箭抵抗:“山上有泉,只要守住高地,汉军无饮水,很快便撤去。”有部下却哭丧着脸来报说左大都尉夜间已自行逃走。
原左大都尉麾下的几个小王哪里肯听屯头王的号令,一个个率部下山,要冲出重围追随左大都尉而去。几个小王各自为战,一下山便落入汉军的重兵圈中,唯有一名小王带领数百人从北面突围成功。
汉军弓弩齐发,山下的匈奴人死伤惨重。小王雕延年[注4]见前方各部的首领小王都战死了,自己哪里还能敌得过?于是令亲信打起白旗向汉军投降。
雕延年被带至骠骑面前,他意欲立功保全自己:“我知有条捷径可轻易攻上梼余山,直达屯头王的营寨。”
于是在雕延年的带路下,一支汉军精锐神不知鬼不觉从山侧的捷径攻上。待屯头王发觉,汉骑已杀到眼前。梼余山的匈奴人背腹受敌,不少人滚落山涧,尸骨无存。余下的拼死抵抗,怎奈汉军源源不绝涌来,屯头王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抽刀便要自裁。
忽然一箭飞来,射穿屯头王右臂。那是北地都尉邢山率部杀到,他上前拿了屯头王,笑道:“将军敬你硬气,特让我留你一命。”
汉军夺了梼余山,寻到山腰间的幼泉,方自一解多日来的干渴。怎奈幼泉细小,汉军只灌了数百水囊,泉水便自枯竭。仆多道:“漠北山上的幼泉多是山顶的冰雪融化而来。此时初春,漠北犹自寒冷,冰雪时化时凝。”
自汉军北征,到梼余山为止,已横穿大漠,出塞近二千里,斩首俘虏数万。现下不少军士饮了污水腹痛不止,尤以路博德的人马最为严重,恐难再驰骋追击左贤王部。骠骑便决定让路博德、邢山、徐自为三部留在梼余山扎营驻守,其余精锐则继续追亡逐北。[注5]
雕延年向汉军透露,左大都尉已撤向单于庭、狼居胥山,要与左屠耆王乌维会合。霍去病心中一动:“据闻狼居胥山是匈奴的圣山,祭天圣地?”
“正是,那是匈奴挛鞮氏等几大贵部落的发源地,左屠耆王必定在那里死守。”
听完雕延年所说,骠骑豪气顿发:“我军便朝狼居胥进发,捣毁匈奴的祭天圣地,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大漠的另一边,卫青所率的五万人马自定襄出发,因是步兵骑兵混队,行军自是慢不少。但卫青这回十分走运,出塞方渡了诺水[注6],还未进入大漠,便捕获了一小股匈奴骑,并在审问中得知,匈奴单于伊稚斜的王师并未东移,而是在单于庭之南的蒲奴水[注7]畔。
卫青大喜,自认为是上天相助,便亲自率领精兵赶去伊稚斜主力所在的方位,同时令李广部与右将军赵食其[注8]部合军,从东路进发,充当卫青大军的右翼掩护。
这一来,李广大为不满,认为自己是天子钦定的前将军,加上出东道需绕远,而行军途中水草稀少,势必不能集结赶路。于是他便向卫青申诉,并说:“广自年轻时便与匈奴作战,直至今日才得机会与匈奴单于对敌,广愿请作先锋,与单于决一死战。”
卫青因有出征前天子的私下告诫,自然不能答应李广的请求,亦不能明说理由,他只得坚持军令不可违。公孙敖亦在一旁道:“李广,你这是要抗大将军之令么?”
李广早知晓公孙敖与卫青私交甚笃,只道卫青将自己调离,目的是为了要让公孙敖随大军立功。他心中愤恨想道,好个大将军,原来假公济私。于是怒冲冲而去,拒不听令。
卫青无法,派长史下文书给李广,让他急速带领部队按文书中的指示去办。李广怒起,未向卫青辞别便与赵食其从东路进军。
其实除了受天子私下告诫外,卫青还有另一层担心,李广为人太过桀骜不驯、不听号令,且这人勇则勇矣,但为将指挥不够缜密、不够深谋远虑。是以此前征战,李广多次使得己部队伍陷入绝境中。这回对上单于主力的机会难得,卫青可不敢再用李广,万一他带着数千人马又无影无踪或乱打一气,便会让这次的举国征战前功尽弃了。
一切部署完毕,卫青大军约四万人马,挺进大漠。卫青善用匈奴向导,选择了大漠西部的行军路线。正值初春,一路有消融的冰雪,能让汉军免于干渴之苦。即便如此,大漠的行军之路仍十分艰苦。周遭茫茫沙海,渺无人烟,唯有沙沙的马蹄声回响。
当初赵信替伊稚斜出谋划策说:“汉军越过沙漠,必当人困马疲,那时大单于便可坐收汉军俘虏了。” 伊稚斜深以为然,于是在大漠北缘设下重兵,以逸待劳,单等汉军前来。
卫青大军出塞千余里,终于横穿过大漠,来到蒲奴水畔与李广、赵食其二部约定会军的地点。然而等待数日,那二部丝毫不见踪影,卫青部却遇到了严阵以待的匈奴单于伊稚斜的主力大军。
此时匈奴人数占优,卫青军等不到李广、赵食其部,曹襄和公孙贺也还在后方仍未赶至。卫青深知敌强我弱,便下令用数百武刚车并拢,欲围成一个环形营垒,让汉军驻守其内。
但匈奴已纵出万骑来袭,卫青为拖延时间,亦令五千精骑驰出迎战。匈奴人马虽多,却奈何不了精锐的汉军。
前方交战,后方的汉军也趁机完成了武刚车自环为营的策略。而后匈奴骑驰近疾射,却发觉汉军的武刚车前竖有坚硬盾壁,防守十分坚固,还有不少汉军躲在武刚车盾之后发弩射击,许多匈奴骑兵因此被射中坠马。
匈奴兵则是第一回面对这样的车垒,竟然马不得冲阵,箭不得伤人。
不久后,汉军这方,曹襄和公孙贺的人马也陆续赶至,汉军主力人数大增,而那方的伊稚斜却仍不知晓。
此时已是斜阳西落,战场上风云突变。大漠刮来强风,一时间飞沙走石,沙砾击面,双方军队都相互看不见。
还未等匈奴方调整作战策略,卫青便捕捉到这正是发动突然袭击的大好时机,于是急令汉军自左右两翼疾驰向前,包抄伊稚斜。
不知不觉,伊稚斜已陷入了包围圈。他见四周尽是汉兵,远比他估计的要多。伊稚斜大骇:“先前探子报说汉军只有不到三万人,如今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赵信也惊疑不定:“莫非是援军?”
但见汉军在长途跋涉之后,士马仍强壮不弱,未见疲态,伊稚斜心中大慌,自忖今日不是汉军对手,他忙喝令掉转辔头:“战不过,我们赶紧走。”
赵信道:“大单于,我们还有数万人,叫各部也退么?”
伊稚斜见汉军越涌越多:“来不及,我们先撤,那你叫人去传令罢。”于是乘着六骡车,只率亲卫精骑数百,从西北突围而出。这时一群汉骑杀至,赵信也慌不择路紧随伊稚斜而去。单于一众只顾着自己逃命,临走时连撤退的命令都不及下达,抛下了身后数万匈奴大军,狼狈至斯。
此时天已落暗,汉匈双方皆不知伊稚斜已逃走,仍在原地混战厮杀,杀伤相当。直至汉军左校尉捕获匈奴俘虏,才得知伊稚斜早在天黑之前逃离了战场。卫青一听,当即发轻骑连夜向西北追击,大军紧随其后跟上。
匈奴各部群龙无首,亦丢下近两万尸体,一哄散去。这一场蒲奴水畔、大漠西侧的大战方落下帷幕。
[注1] 余吾水:今蒙古国土拉河。
[注2] 离侯山:《汉书》里记载为难侯山。今蒙古国肯特省达尔汗山。
[注3] 梼余(táo tú)山:今蒙古国巴彦乌列盖省内山。
[注4] 雕延年:《史记?侯表》记载,延年以匈奴王降,封臧马侯。
[注5] 《史记》: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骠骑将军,会与城,不失期,从至梼余山。
[注6] 诺水:今内蒙古包头附近的艾不盖河
[注7] 蒲奴水:今蒙古国西南之翁金河。
[注8] 赵食其:读音 zhào yì j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