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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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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拜了天神,自然也不能忘了地祇。而后,汉军又在狼居胥山西侧的姑衍山禅地。

    此次一役,有数千汉军兵士的身魂永久留在了漠北大地。禅地仪式上,骠骑将酒遍洒祭坛,默然低声祈祷,求地祇收纳亡去军士的英灵,让他们长眠安息。

    禅地结束,有斥候回返报说,西北发现匈奴骑的踪迹,疑是左贤王部。霍去病一听,当即与轻骑上马去追。

    一路已是山陵地形,有些地方更是险峻。霍去病一众追了近百里,到达更北方的一处高山峻岭,他们登临险隘山谷,只见前方连绵峻岭,浩瀚无边,人马难以驰行,更哪里得见有匈奴踪影?

    于是,骠骑下令,全军班师回朝。

    霍去病仍未忘记冰湖畔的未晞,只想着此番出征自己能将她带回长安,月歌和天子必定大喜过望。不料当他返程至冰湖时,却惊闻噩耗。

    董荼吾面带悲戚,向骠骑告罪连连:“大萨满怕是要就木归天了。”霍去病大惊,入帐探看。此时未晞已在弥留之际,她听到霍去病的轻唤,缓缓侧过头来。

    霍去病心中大恸,极力安慰说:“去病这就带外姑回长安,外姑再撑些时日,便能见到月歌了。还有今上,他见到外姑,必定也十分欢喜。”随即将当年之事大致说了。

    “原来……彻郎竟是汉天子,他亦并未负我。”未晞听着,似是痴了,无神眸中更有晶莹泪珠滚落。末了,她却摇头道:“我栖身匈奴多年,与彻郎的缘分早已如前世之事。再见又有何益?我自知今日命数当尽,劳烦女婿将我葬在此冰湖畔罢。日后,月歌便托付与女婿了……”她言毕闭目,呼吸渐轻。

    到得日暮,未晞终于殁去了。霍去病忍住悲恸,次日便将未晞葬在了冰湖畔。临葬前,他抽刀割下她一缕黑发,要将此带回长安。

    就在霍去病漠北封禅之时,大漠西线的卫青已率部返程,再次穿越沙漠。直至漠南,这才与李广和赵食其二部联系上。

    原来,李、赵二部另道北上,却因军中向导突然染病暴死,无人指引方向,便在沙漠里迷了路。二部人马一番辗转,这才好容易走出大幕回到漠南,却错过了与卫青主力会战漠北的时机。

    李广与赵食其谒见卫青后,各自回营。公孙敖则说:“失期当斩,大将军如何定夺?”

    对此,卫青也觉十分棘手,他沉吟道:“李广和赵食其二部虽失期,只怕内有苦衷。”见李广年过六十,在大漠辗转多日已是憔悴不堪,卫青心有不忍。更何况,陇西李氏名门望族,武将世家,自己岂能不问便定他们的罪?

    于是卫青派长史和议郎周霸携带粮糗和酒到李广帐中,询问李广、赵食其二人迷路的缘由,并打算上书与天子详报军情。不想,李广却没有回答。

    卫青得知,对周霸一阵低声吩咐。周霸受了命,再次到李广营帐里催促,并说:“那就让将军手下的各校尉随我去大将军处接受传讯罢。”他这句话暗藏玄机,分明暗示李广,将迷路失道的过失推到手下人员身上。这也是卫青示意的做法,如此李广或许就能逃过一劫了。

    但李广愤然道:“众校尉无罪,是广自迷失道,而今广自行前去受询上簿罢。”他一生光明磊落,岂肯将罪责推与旁人承担?

    此时李广对卫青早已是耿耿于怀,自己临行前被调离,未能参与漠北对单于的决战,这已使他极为不满,如今还因军队迷路而受责,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一时间,李广心灰意冷,招来部下说道:“广自结发至今,与匈奴大小七十余仗,此次出征幸从大将军,得遇单于兵。然大将军却令我部绕路远行,继而迷失道,这岂非天意?广已六十余矣!终不能受那刀笔吏之辱!”说罢,拔刀自刎,死于众人面前。

    李广部自军士、大夫等以下,全军大哭。

    卫青得报后惊得心胆俱裂,未想到老将军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处理此事。他匆匆赶至,念及李广一生征战坎坷,却如此结局,卫青抚尸长叹落泪。然逝者已矣,无法挽回。

    而后,右将军赵食其独自被送审,失期当斩,他自行出钱赎罪成为平民。

    待卫青和霍去病两路大军回到长安,汉天子自是大喜不止。

    霍去病此役共歼匈奴七万余人,斩杀右贤王图泽、捕获匈奴屯头王和韩王等三王,以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加上卫青所歼一万九千数,匈奴主力几近覆灭,再无能力与汉朝进行大规模作战,漠南从此无匈奴王庭。

    漠北战果如此辉煌,刘彻大肆封赏骠骑及其部下。路博德率部会师并跟随至梼余山,得封符离侯;复陆支以少破多,得封壮侯;伊即轩手自剑合右贤王图泽,得封众利侯;邢山活捉屯头王,得封义阳侯。投降的那几个匈奴小王和都尉,敞屠洛、雕延年和董荼吾,分别得封湘成侯、臧马侯和散侯。渔阳太守解和李敢皆获鼓旗,赐爵关内侯。徐自为被授予大庶长的爵位。赵破奴、赵安稽和仆多等,皆有益封。另外骠骑属下那些小吏士卒,因此当官和受赏的人非常多。

    此中唯有一人,却失了侯。高不识被其心腹揭发,说他“战军功增首不以实”[注1],割下其他人的头颅来冒认敌首。天子大怒,勒令严办。高不识按律当斩,自行出资赎罪,被削侯除国。

    漠北大捷让霍去病的声望威信一时达到顶峰,天子益封其食邑五千八百户。自此,霍去病总食邑达万五千一百户,远远超过了卫青的万一千八百户。

    最令人费解的是,漠北战西线大军,自卫青以下,却无一人得封赏。

    封赏过后,霍去病心情沉重,请天子屏退了闲杂人等,将未晞的遗发呈上:“匈奴颛渠阏氏,已于半月前在漠北殁逝了。”当下详细禀报了一番。

    天子手持遗发,默然听着,久久无言。他想起当年在平阳侯宅的数月时光,虽短暂,但极尽旖旎。然二十年过去,遗发犹在,伊人已香消玉殒,再见无时。唯有当年音容笑貌,仍不时于静谧之夜,在脑海浮现。

    刘彻留下一半遗发,收入怀内:“你去告知月歌罢,只是她月前方小产,体弱神虚,怕承受不住。”

    霍去病应了诺,回返家宅,径直去看了爱妻。月歌失去胎儿已有一月,仍自悲伤不已。霍去病虽心痛惋惜这个无缘分的孩儿,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极力劝慰:“我们两个尚年轻,日后必定还能有许多孩儿。”

    月歌哭道:“我夜夜梦魇,都见到我那苦命的孩儿浑身浴血前来,问我为何不要他。”悲恸之极,摇摇欲坠,看得霍去病揪心不已,紧紧抱住她,温言软语劝慰。

    二人相拥良久,月歌无意间发现霍去病怀中有黑发一缕,以丝纶缠缚。她怔愣住,茫然抬头,人已是想岔了。

    霍去病无奈,只得小心措辞,委婉地将未晞在冰湖过世一事大致说了。月歌听了,竟无喜无悲,人似是傻痴了过去。霍去病大急,将她摇晃轻拍,她才终于哇然一声哭出来,而后扑到霍去病身上:“我只道阿母早已在那夜为伊稚斜所害,没想到她还一直活在人世,还将你救治痊愈。恐怕,这便是冥冥中的天意罢。否则我失了孩儿,若再失去夫君,你让我怎还有勇气活在这世上?”

    霍去病温声安慰,而后却道:“便是日后有何变故,亦不许做傻事,你需谨记,嬗还幼小,需要你抚育成人。”

    卫青无封无赏,天子对待舅甥二人的极大不同已让卫氏一族颇为惊异。数日后,刘彻又觉得霍去病战功高于卫青,但其官位仍在卫青之下,未免有些憋屈。于是令人拟定,把骠骑将军的秩禄提升等同大将军,并制金印紫绶,使位同三公。

    秦汉起,朝廷武事皆由太尉掌管。自建元二年太尉武安侯田蚡薨后,此官位便省罢不用。如今天子重循周制,设大司马一职掌管天下武事,让卫青和霍去病二人同任。

    卫后不免把此事与最近刘彻冷落椒房殿联系起来,她只觉天子要分化霍去病和卫氏的意向愈来愈明显,言语中便不时泄露出来。卫青倒未往心里去,反而劝慰三姊说:“去病愈发得今上隆宠信任,我们理应更高兴才是。阿姊往日无争无妒,莫要在此事上惹得帝王猜测。”

    卫后摇头:“你莫瞒我,自今上让你和去病同任大司马后,你那些门客纷纷离你而去改投了去病,是也不是?”

    卫青点头,泰然道:“良禽择木而栖,如今去病显贵,那些人多了一个去处,也是好的。”听得卫后心中直叹气,怒其不争。

    卫青驱车回宅时,又遇到几名门客舍人拜辞而去,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却有一人行出前庭,对那些离去的门客骂道:“尔等困顿来求时,得大将军收留,如今见大将军上宠日衰,就要背主去别处求富贵。尔等便是那忘恩小人,若骠骑得知,亦不会收留。”

    激昂怒骂的那人,名叫任安,家贫来投卫青门下当了舍人。而今众门客纷纷改投别处,唯有他仍不肯离去。

    卫青见了,心中慨叹,今日方知任安是个贤能之人。而后,待少府赵禹奉命从大将军的门客中招募郎官时,卫青便将任安举荐。

    而骠骑将军家那边则是日日有人来投拜,霍去病此前得舅父教诲,待月歌生产之后也开始接纳一些门客舍人。只是最近来投的人实在太多,他多问了几句,便得知那些人原是卫青门客。霍去病勃然大怒,不假辞色将他们扫地出门,而后吩咐家奴:“禁闭宅门,若再有人来投,一律不见。”

    那些门客在骠骑处吃了闭门羹,亦不敢回返大将军那里。直到卫青有一回到霍去病宅中,才从奴仆口中得知。

    卫青摇头:“实则是我拖了那些舍人门客的前程,原本他们来投你,我还望你能举荐他们一二,他们之中着实有些人才干不凡。”

    霍去病琢磨着舅父的话,忽然想明白了,卫青恭谨隐忍,自是不便多举荐门客。于是他点头应允:“去病明白了。”而后又冷哼道,“只是今上让我和舅父一同任大司马一职,便有不少小人乱嚼舌根,说是今上要分化我与舅父二人。”

    卫青叹道:“莫去管外间那些流言蜚语,为人臣子,最要紧便是忠君,行事恭谦。你我甥舅,天生血脉相连,岂能说分化便分化?今上爱重你,自然也是卫氏之幸。”

    霍去病亦道:“去病自小便将舅父当作榜样,日后也要如舅父那般磊落行事。”

    而后,霍去病问起李广之事,毕竟李广之子李敢曾是自己部下。卫青无法,只得将自己曾受刘彻告诫一事说了出来:“既然今上如此授意,舅父也不得不遵从。只我总不能对他们父子挑明,是天子怕李广数奇命固罢?”

    霍去病这才明白此中曲折,卫青又想起当日情形,黯然道:“我本有心救下李广,只他却性子太过刚烈,以致想不开了。”

    甥舅二人深谈半日,感情愈发深厚了。

    而后,霍去病不再拒绝从大将军处转来相投的门客,那些人里有不少从骠骑这里受到举荐,任官得爵。

    司马迁与任安交情颇深,他知悉了这一切,称赞任安道:“少卿高风亮节,不愧为迁的知交好友。骠骑收留那些忘恩逐利的小人,却是比大将军还不如了。”心中对霍去病的成见,竟是愈发深了。

    再说李广在漠北战中自杀,下葬那日,百姓听说李广死,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无论年老或年轻的,都出道来为其送葬,流泪不止。

    而天子怜惜李广死得无辜,便令李敢承袭父职,任郎中令。但李家人仍旧悲恸不已,日日愁云惨淡。

    李敢总觉老父自裁一事有内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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