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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桃林三人一别之后,月余间木兮都居于东华帝君的骀荡宫,终日品茗阅文不亦乐乎。
是日,木兮柳央两人漫步园林,柳央贪玩,俯身摘了一朵花,回头再看,发现方才还在她身后的姐姐忽的不知所踪。
人界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
木兮方才在骀荡宫瞧见天边一道白光划过,迅速追上,行至一山峦之下,白光消散,那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峦,中有一峰,草木欣欣,郁郁葱葱。山峰四周有结界维护,木兮手中发出蓝色光芒,缓缓融入结界中。
山高千丈,灵气充沛。
然,一入结界,周身灵力皆被束约,御风不得,只好步行上山。
山中凉气侵体,沿着两侧树木有一条石阶路。此路乃为利剑劈开山中巨石强行破开的一条路。木兮蹲下仔细检查石阶,石面平滑,应该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宝剑,而开路之人只是信手一挥,所以每一层石阶高低错落不一致。
沿着石路一直向上,半个时辰后便见远处有一人,白衣如练,公子如玉。正是扶瑶负手立于山中。
忽而风云起,闻香风飒来,使人神清气爽。
电闪火石间,抽剑,挥剑,一气呵成。
血液的味道随风四散开来,扶瑶反手执剑,背对着后方,缓缓开口:“女皇好大的胆子,胆敢尾随吾闯入此地。”
身后的来人正是木兮,扶瑶力道控制正好,剑虽擦破颈部皮肤,但并未伤到要害。
鲜红的血顺着剑身滑下,落地惊起一方尘埃。
木兮对脖子上的伤毫不在意,好像被割伤流血的不是自己,笑意盈盈给面前的人解释道:“无意冒犯,方才见神君急匆匆入人间,还以为何处妖孽作怪,想来一睹神君神威。追到此地,又见神君忽的消失,而墨荷天生就能入这世间一切结界,算不得闯入,只能是偶遇。”
她倒是丝毫不在意架在项上随时可以夺命的利器,眼神清澈又坦然的看着面前杀气十足的神君。
扶瑶收了剑,依旧背对木兮,语气冷的像寒冬的风,刺耳的紧。道:“女皇这遇可真是偶的很呐。”
木兮笑道:“偶遇嘛,自然是缘分所在!”
扶瑶偏头看看她,她笑得甚是认真。扶瑶轻蔑一笑问:“女皇所指的缘分乃是精心谋划下的安排吗?”
她眼神明亮,诚心答:“精心安排不就是为了增加缘分嘛。”
扶瑶觉得这人废话实在是多,不耐烦道:“此乃我私事,烦请女皇退出此地。”
木兮闻言轻笑出声,四下瞭望。
此地得泾而势愈雄,得古道而势愈险。再观之,此地有草,冬夏不死,百谷自生,冬夏播琴,有百兽,相群爰处。
弹筝峡泾河萦回,胭脂河水流湍急,交汇环抱于望驾山根古道,中有一碑,上书龙飞凤舞三字,崆峒山。
木兮心下了然,此处正是广成子修仙所成之地。昔日皇帝问道广成子,膝行向前,请问治身之道。
她与扶瑶所处正是山头,顺着扶瑶目光望去,前方乃是一家大户人家所办学堂,门口的匾牌上刻着赵府两字。
“神君以此山为中心,将百里之地皆入结界,另设一时空,这可是有违天道啊。”她邪魅的笑着,转身到扶瑶面前,抬头望着这比她高一头的神君一脸冰山模样,觉得他如果能多笑笑,一定可爱的紧。
扶瑶以这山峰为中心,设了诸多结界,木兮上山这一路就破了三四十个结界。
他重置此地时空,以神力干扰人界秩序,此乃大忌!
木兮语气轻佻继续道:“也不知……天帝知是不知?”
扶瑶退后一步,与木兮拉开一个适当的距离。冷声道:“吾平生最恨两事,一为求人,二为受制于人。”
聪明的人不会这么不知趣,她眨了眨眼,眼睑下的金沙细线异常耀眼。笑曰“我只是问问,又不曾言明要秉与天帝。”
扶瑶不理木兮,微微皱眉不快道:“女皇是自行离开还是本君送你离开?”
木兮瞧见他这一脸漠然的表情,轻哼一声。“如此不会怜香惜玉真是白瞎了公子这副好皮囊。我游历人间时,时常听戏文讲,有女娇娥假扮男儿郎入庙堂承门宗,公子莫不是如此吧?”
他原本不耐烦的心情,在木兮这明显的挑衅下竟舒缓下来。将木兮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饶有兴致问:“男儿郎还是女娇娥,女皇要亲自验明吗?”
“啧啧……”她咂咂嘴,赞赏道:“伶牙俐齿,倒很想东华带出来的人。”又惋惜道:“这么好的样貌,居然生在神族,不知妖皇得多么痛心疾首。”
木兮见过很多好看的男孩子,像婆娑国儒雅的白衣少年,像俊秀华丽的东华。可是这种生得俊秀又邪魅,天真又柔媚的男人实在是让人觉得很妖孽啊。
扶瑶淡然一笑“本君一向觉得世人误会极深,女子生得好看就是应当,男子生得好看就是妖孽?神族就应当是方庭宽耳,法相庄严?稍微俊朗一些就得是妖族不可?上苍赠本君这副肉身,就是要改变你们这种偏执的想法。”
哈哈哈,木兮闻言一阵大笑,笑的倒是好爽。只道:“神君可不是稍稍俊朗啊,生成神君这般,怕是娶妻都不好娶吧。”
哪个女子会嫁给一个比自己还美丽的男人呢?
“好似长成女皇这样就好嫁人了?”
“……”
他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木兮也是头一回被人逼得哑口无言,冷咳两声,生硬的转了话题,“不知那是何人能得神君如此厚爱?”她玉指一抬,不偏不倚,指向学堂当中的正在传道授业的女先生。
目之所及是一位三十有余的美妇,那女子站在学生当中,着紫色绸衫,外披白色纱衣,步态雍容柔美,简单的绾个飞仙髻,五官虽不出尘绝艳,身材亦不纤细,却是让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在她身上。宛若一个发光点,让人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冷清的眉目间掩藏不住的清高冷峻,琥珀色的眸子顺着木兮所指望去。他眉头微微一皱,垂了眼眸,想了一番,又瞥了木兮一眼,轻启薄唇道:“我师尊!”
扶瑶语调微微上转,两字之间已表达出骄傲自豪之意,他不愿旁人闯入崆峒结界,却很骄傲的向木兮介绍他的师尊。
木兮一愣,先前她猜测按照扶瑶别扭的性格肯定不会告知此女为何人,她那一问纯属好奇一个凡人居然会有如此气质,却没想到扶瑶竟会干脆利落回答。惊讶问道:“你师尊?可是……你不是师承释迦牟尼吗?”
谈起那女子,扶瑶连语气都会变得温润。缓缓道:“我一万岁时,修成神之身,父君命与兄长比试,不慎伤及兄长。后逃离神界,于人界遇到师尊,受教儒学。返回神域承储君位后方才追随释尊修习佛理。”
距离甚远,木兮灵力被封,只得凝神侧耳倾听。那女先生说话同扶瑶一个腔调,虽是一板一眼,却儒音悠扬婉转谦逊。
扶瑶低头瞧见木兮白皙的颈上依旧慢慢在渗出血,袖中抽出一方白色娟帕。他将帕子递给木兮,木兮不接,扶瑶便轻轻将帕子系于木兮颈上,止了渗出的血。
其实这点血木兮本不在意,却见他这孩子面上冰冷,性格别扭,也有温柔的一面。本想道一声谢,却又记起就是这温柔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似乎应该他先道歉,便悻悻作罢。
学堂内,女子执书而立,那张脸如新月清晕。旁有一七八岁少年作揖恭敬问道“师尊,世上何以存魔?”
女子笑道:“魔,即为索取好处的佛。凡存在,即有道理,万事万物不可因其违背汝之信仰,而妄言乎。”
心揪着痛了一下,她慌乱着掩饰自己的情绪,不愿被扶瑶发现异样。
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人站在血海当中也曾告诉她,魔,即为收取好处的佛。
很多很多年后,她与当年的人已形同陌路。
好在扶瑶目光一直眷恋在学堂中,并没有发现木兮异样。
学堂中另一少年插话又问:“师尊,古之学神仙者,真有其人乎?”
女子道:“昔秦大夫阮仓,所记有数百人。神仙幽隐,与世异流,世之所闻者不及万一。广成子曾于此飞升成仙,吾崇其所为,必静必清,无劳尔形,无摇而精,乃可长生。”
木兮听着女子所言由衷赞道:“一个凡人能有此见识,的确是个好先生。”
扶瑶看着师尊,恍惚间好似又回到那一年他刚遇到她,他的手上还有大哥的血,她却不怕不问,拉着怯弱瑟瑟发抖的扶瑶,将他带回府中,好生照料。
她也如今日一般,站在学堂上教导他。
人,立于宇宙洪荒,天地之间,须得修成自己的气场,这气场乃是引领天地精气自然而然形成。或温婉亲切,或沉稳大气,或杀伐狠决。
后来扶瑶发现师尊不论在何种场合,不言一字,总是可以聚焦所有人目光。无论身在何地她永远都是中心。
他心下凄然,自己这么些年,遵从师尊教诲,无奈却是邯郸学步,终是高不成低不就。
学堂上的女子,越是盯着看越发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想要上前与之攀谈,见扶瑶如此敬佩她,木兮更想与之谈论一番。
偏头问扶瑶道:“你师尊唤作何名?”
那狂傲不逊,清高不羁的神君居然露出的一刹自卑的眼神,可就只一瞬,短暂的让木兮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问他师尊名字,他却如此自卑,难不成是不配唤她姓名吗?
第一次见扶瑶这般,木兮倒也不好意思再呛他,小心翼翼试探问道:“咳……你怎么了?”
怎么了?这问法倒是让他灵台清明,眼神一沉,转头冷声问道:“干卿何事?”
“……”
好一句干卿何事,木兮真真是敬佩这人情绪转变之快。前一刻还在愧疚自卑,下一秒又高贵冰冷不可侵。
接二连三被扶瑶堵的接不了话,拍拍他肩膀道:“若是论年龄,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还得唤我一声师姐呢,姐姐关心弟弟,理所应当。更何况我这弟弟六界何人不称赞?文武兼修,德才兼备。如此徒弟,想必是女先生最得意之门生吧。”
木兮本为释迦牟尼座前一朵墨荷,梵音缭绕,化归成仙。而扶瑶师承释迦摩尼,也算得上是个偏门的师姐吧。
她就近靠着一棵合欢树,粉色的合欢花随着风飘进学堂,又觉得这角度不好,换了个方向,挑个好角度细细打量那女子。
她说他男生女相,他不恼不怒;她降他身份,他不恼不怒,唯独对那得意门生四个字在意的紧。
粉色的合欢花荡在空中徐徐落下,清清淡淡,却露着忧离。
那人眼里,是一贯的温柔,可这温柔却来自悲伤。
扶瑶缓缓讲给木兮听,可这往事更像是他讲给自己听。
“师尊心怀天下,却受限女子之身,将其一生抱负与理想授予我,唯望我可入儒门天下,追随儒门龙首,实现她平生夙愿。”
儒门天下龙首,疏楼龙宿。为人机敏好辨,极为自信,气度雍容,潇洒不凡。他曾在儒门圣地学海无涯进修,后因不满儒门旧系官僚体制迂腐,自创新儒教组织儒门天下,以之为尊。
他师尊幼时曾于儒门天下进修,但因种种缘由后被迫离开儒门天下。但其一生都将疏楼龙宿奉为儒教顶峰,是以希望扶瑶可以入儒门追随龙首。
“后来呢?”
“后来?起初是我不愿意,毕竟往儒门天下修学就得离开师尊。我那时小,黏她黏的厉害。她见我不愿意,认为男儿志短,很是失望。”
他最落魄时,是师尊,那般明媚高贵的女子笑着牵着他落驻崆峒。
他惶恐,她便处处称赞他,给予他自信。他不安,她便以儒门礼仪教化他,礼、乐、射、御、书、数,她手把手一样一样教给他。
扶瑶至今还记得那日,师尊穿着淡蓝色纱衣,一头青丝披在肩上,略显斑斓。她匆匆而来轻轻唤他前去,让他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纯白的袍子流淌在她手中,袖口银丝滚动,腰间以活针绣法用浅蓝色丝线绣了流动的莲花,白色的衣裳,衬着丝绸般墨蓝色的发飘散在腰间。
师尊笑着夸他着白衣甚佳。自此之后,他所有衣裳都是仿着师尊赠他的衣物所做。
他为师尊庆生,跑遍大荒西北,耗时月余,投掷千金,于子时之前赶回,送她一整套珐琅琉璃凤求凰茶杯。
她笑说希望日后每个生辰都有扶瑶相伴。
他从来都想要成为师尊最亲近的人,可他却又最怕,最怕自己不能亲近她。
过多的在乎就会束缚手脚,过多的在乎就更加惶恐。
他眼神迷离,像是想起久远的事情。“喂……”木兮喊他一声,将扶瑶的回忆打断,眨着眼睛问他:“你最后还是没去儒门天下吗?所以她很失望?”
扶瑶默然,“非也。我应了她,前往儒门修学。可我还没到儒门天下东华便来寻我回神域。说兄长断髌无法医治,父君要废储立我。”
堂堂六界储君,若是断髌,纵然幻化形体也不能威慑九州。更何况当时断生神之身已破,更换储君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方法。
“我被迫返回神界,月余之内拜储君位,受六界九州朝贺。待事情打点好后,匆匆赶回崆峒时才忆起,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吾与师尊竟已数十年未见!”扶瑶苦笑一声。
他的忧伤如梦,梦醒后,是落了一地的合欢。
太过寂寥的叹息,是愧疚,是自责。
“我此一生,最不怕辜负的便是时光;然我一生最为珍惜的却为时光所负!”
神拥有无限漫长的寿命,时光对于神而言,的确不怕辜负。可时光于三千俗世凡人而言,却是最为珍贵。
不晓得师尊得知他未追随疏楼龙宿时有多失望,不知她等了多久,等他给她一个解释。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归来时,已经晚了,太晚了。府里就好似从来没有扶瑶这个人。
他知道,终了是他辜负了师尊。
木兮说他是她最得意的门生,这几个字讽刺的紧。
何来得意?
扶瑶找遍府邸也没有找到那套茶杯,他甚至不知她心中是否还记得三十年前曾有一个叫扶瑶的孩子被她带回府中。
大约是这记忆令人失神,下意识双手紧紧攥紧,紧蹙的眉头是不甘。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
纵然如今扶瑶回来又有何用,他负了他师尊一番心血,可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其实木兮觉得这事就是误会而已,但是听着她心里也不是滋味。问他“为何不去尝试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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