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他差点挺不过来,但即使如此,阿归说他也没有真的担心害怕过什么。
可现在,他不过是听了某个青楼女子写给我的不明所以的肉麻情信,居然脸上就露出一种担忧紧张的表情。
看到他这样,我心里也有点慌了,推了推他,“喂,到底怎么了?”
过了许久,阿归才喃喃道,“这。。真的是乐歆薇写给你的?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再次瞄了眼那块锦帕上最后的署名,点了点头。可我一时却难以把这位叫乐歆薇的姑娘和我在瑟舞楼见过的女病患对上号。
哎,这该死的脸盲症又犯了。
于是,我只好坦然道,“我不记得了。”
阿归的脸上更是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深吸了数口气,才有些如释重负地感慨道,“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亏得你记性不好。。你忘了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如果你是女子的话,美貌可排冀州城前三。”
我一愣,然后慢慢想起前几日确实有那么一次和阿归一起饮酒时,他直直望着我微醺的脸,突然伸起三根手指冒了这么一句:林兄,如果你是女子的话,美貌堪排全冀州前三。
我隐约记得,当时的自己该是没有计较他对我这个‘男儿身’说这种意味不明的话究竟何意,反而借着酒意追问他,还有两人是谁?毕竟因为我娘的关系,我一直对自己的外貌挺自信的。遗传嘛。
卫国公千金,卫昕悦。
瑟舞楼花魁,乐歆薇。
我又记起来了,当阿归说出这两个人名字的时候,连旁座的人都激动地把唾沫星子溅到了我的脸上。他们拍着桌子,对我身在冀州城却连这两位鼎鼎大名的美人都没听说过这件事表示无比愤慨和难以置信。
卫国公卫宸是当朝冷太后的表哥,膝下有一儿一女,卫辛禹和卫昕悦。多年以来,卫家几代人一直明哲保身,偏居冀州,远离朝野,从不参涉京中风云。他告诉我,卫家千金今年正值碧玉年华,冰雪聪慧,温柔顺婉,才貌当世无双,颇有冷后年轻时清绰绝世的风姿。听说,冷后如今在为年轻的皇帝物色皇后,亦有心召她入宫。
我想到方才在瑟舞楼听到的事,看来未来大燕皇后九成就该是这位卫大小姐了。
而瑟舞花魁乐歆薇更是被全冀州的文人墨客追捧,快被夸成了神女了。在那些秦楼楚馆附近的墙角边,只要留心,随处可见那些孟浪徒寂寞者或是失意人为她所写的情诗艳词。什么肯舍千金抛高台,但求红袖一舞,薇薇一笑。什么章台杨柳,晓风残月,我见犹怜,梦归歆处。什么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乐家楼。
终于,所有事情,包括那些有的没的,我都回忆起来了。其实我并不是记忆不好,只是我懒得往脑袋里放太多东西。相反,我一旦回忆起来,虽然时间比较久,但倒会比常人记起更多细枝末节。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嘀咕了一句,“那可真是奇了。”
我垂眸盯着那块锦帕,思索了片刻说道,“如果真的如此神乎其神,我敢确信,应该从未在瑟舞楼见过这位神女姐姐啊。”
“没见过就送你帕子寄字传情了?”阿归有些幽怨地望着我,“那要是见了还了得,岂不是要以身。。。”
我听不下去,也实在受不了他一个大男人露出这种表情,便一把抽回那块方帕,再将手中的鸡塞给他,忙打断道,“好了好了,别瞎想了,这八成就是个恶作剧!带着阿真吃鸡去!你不许吃太多!”
“哎,男人嘛,大度一些,要懂得有福同享!”说话间,阿归扯了鸡腿下来递给阿真,阿真默默地接了。
“我只喜欢有难同当。”我翻了他一个白眼,将帕子塞进怀中,一边朝前走去一边道,“哦,我还是更喜欢有难别人当。”
阿归愣了愣,有些哭笑不得地追了上来,“真是小家子气!你要不要吃鸡翅膀?”
“懒得吃。”我微微伸了伸懒腰,朝巷子深处走去。
阿归就自己扯了鸡屁股津津有味地跟在我身旁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盯着我的侧脸,问,“林兄,你应该不会要与她同吧?”
“同什么?”我一时没明白。
“就是那个何时君心与妾同啊?”阿归有些酸溜溜地说。
“我见都没见过她,怎么同?”我再翻了一个白眼。
“那万一以后见到了。。就会同了吗?”
“你好烦啊!”我脚步一顿,脱口反问道,“干嘛对这事如此大惊小怪的?你喜欢她啊?”
阿归抓着鸡屁股,迟疑了一瞬,还是望着我有点无奈地说道,“我也没见过她,喜欢什么。。我只是想着她毕竟是个花魁。。和一般女子总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是有点担心你。。担心你若是见了她。。”他顿了顿,颇有些涩苦地叹道,“你说你要是个女孩子该有多好。”
听到这里,我心中咯噔一声,终于恍然。
原来他是担心我,担心我会对这个花魁动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只好装作没听出他话中之意,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哪有见上一面就喜欢的,你想太多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这个‘男儿身’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我并不讨厌阿归,相反,我很喜欢他。
他大大咧咧的个性,他傻里傻气的执着,我都很喜欢。
但我也明白,自己对阿归的喜欢绝不是那种喜欢。
我不知道自己最终会不会遇到喜欢的人,但我知道那个人不会是阿归。
我对他。。。恐怕终究只是兄弟情谊。
“是啊,是我想得太多了。”阿归可能自己也意识到方才所言之不妥,闷头一口将剩下的鸡屁股吃掉,默默将剩下的鸡又放回食篮中,跟着我不再作声。
尴尬在无声地蔓延,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低着头在前面走的飞快。
是他先打破了沉默,重新若无其事般地走到我身边,伸出手道,“是要回去吗?我帮你拎篮子?”
“不用,我现在不回家。”我熟门熟路地在窄窄的小巷里穿梭着。
他还是一把从我手中夺过篮子,又恢复了嬉皮笑脸,“正巧,我也突然想起,还要和阿真再看看乡亲们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次我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了,就随他跟着了。
反正我早就习惯了,阿归就是个无所事事不务正业还谎话成篇的家伙。
就在前天夜里,他忽然半夜朝我睡觉的屋里扔石子,生生把我吵醒,神秘兮兮地说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会信他有天大的秘密而放弃了自己最宝贵的睡眠时间。我本期望他能告诉我是不是到处闲逛的时候挖到了某处宝藏。结果听到的却是一大段只有街头那漫天说书的盲眼小佬儿才会鬼扯出来的皇家野史。
他居然告诉我,他那什么其实身上流着最高贵的血,说什么自己其实是姓慕容的,说自己不该叫苏当归,而该叫慕容当归。说自己的母亲名唤苏玲珑,当年曾是燕京望月楼的花魁,和先皇燕景帝有过一段情。还斩钉截铁地说什么总有一天,一定会有浩荡的皇家人马来到他的面前,然后接他回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我宁愿多花两文钱去听那盲眼小佬儿讲那些虽然听起来挺鬼扯但到底不算是空穴来风的宫廷轶事。还燕景帝!天下谁人不知燕景帝此生就爱冷后一人,最后也算是因为冷后落了个性命皇位美人都被自己弟弟夺走的悲惨下场。呸,这怎么还能和他娘有一段情生他这个臭小子出来!呸,若说是和那个专门喜欢跑青楼、色胆包天到还没登基就把冷后临幸的翎帝有一段情,或许还稍许有点可信性。而且我知道,其实没什么人知道阿归到底叫什么,毕竟他那副怪异打扮的混混模样,人们见到他都是避而远之或是绕道而行。除了我,其他人估计甚至都不知道他全名叫苏当归。呸,还敢说自己姓慕容,真是连编故事都不会编,还敢扰我清梦。
但是那晚,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缘故,我觉得阿归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惨白。我想给他把把脉居然还被他打开了,生疼,手背瞬间就红了。然后他很奇怪地望了我一眼,像似有什么想说的,可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说。最后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偏僻阴冷的河边。居然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跑得飞快,我听到了轻微的一声铁器落下的声音。
我循声去捡了起来,举在月光下一看,是一柄素旧的银梳子,上面的花纹十分精美,还刻着一首蝇头小诗:山静思岚远,水广悼歌长。
目测全冀州城的艺匠都没有这么高超的做工水平。
这一看就是男子赠予女子的定情信物,只是这首诗题的倒是太过惆怅,比起相思之情更多的似乎在传达一种求而不得的落寞之意。
哎,不知道那家伙是从哪里搞来的。
而最可恨的是,第二天当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找他算账的时候,他居然说这都是我自己梦游臆想出来的?!他说他昨晚睡得非常沉,压根就不可能出过家门!
唉,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于是,我决定不告诉他,我捡到了那柄银梳子。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