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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州城离燕京相距不过百里,若是快马加鞭,一两日便可抵达。
可毕竟是拖带了迤逦的车马还有女眷,虽然马不停蹄,也足足花了近四日才到的燕京。
但我们到的时候,却正好赶上燕京在今年下的第一场雪。
杨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过分耿直的脸上也展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
这一路上,我总觉得他望着我的目光中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和凝重,可他什么都没有同我讲。
此时他慢悠悠地骑着马跟在我的车旁,一边仰头望着漫天的飘雪,一边笑着说这瑞雪兆丰年,今年百姓庄稼的收成肯定会好。
他说,太后很喜欢下雪天,可惜自从先皇翎帝驾崩的那一年起,燕京就再没有下过雪。
他还说,我们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归京,大概也会是个好兆头。
大概?
我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有多问。
以前在街头听小佬儿说书,总觉得这些帝王将相对我而言太遥不可及,只是故事里的人物。如今听人随口就把‘先皇太后’这类称谓放在嘴边,总归是觉得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外面的天地仿佛融为一色,到处都是白皑皑的景致。皇城的子民们都走到了宽阔的大街上,熙熙攘攘地在雪中漫步嬉笑,好不热闹。
可我坐在马车里,却觉得心底空荡荡的,没有一点踏实感。
因为,一切都是我偷来的。
徐徐驶入这座陌生又寒冷的皇宫,不知前路究竟通往何方,也不知自己即将见到何人,一颗心惴惴乱跳却无处安放,是何等的不安。
不知马车行到何处时,忽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喧哗。马车极仓促地停下,就连为我赶车的车夫都匆忙跳下车去,嘴里叫喊着什么跑开了,看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有些忐忑地爬到车前,伸手掀开幕帘一角,顺着最喧嚣处一抬头,便瞧见了此生再也无法忘怀的一幕。
很久以后,我还是能清楚地记得:一名身着浅红华裙的女子,独自危坐在高楼边缘遥望着天际。她毫无血色的双足有一下没一下地凌空摇晃,发丝和裙袂都在风中飞卷缭乱,鲜红烈艳的唇在雪中分外夺目。从我这个角度望去,仿如一抹寂寞又刺眼的红,却占尽了人间风景。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一只正在淌血的鸾鸟想要振翅高飞。
我再也无法移开目光,因为我从没料到会在紫禁皇宫中遇见这样的一幕。
我先前以为,宫里的女人都该是端庄高贵,难辨喜怒的。
可是眼前的女子,身上却散发着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绝烈的气息。
她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她看到人们都朝她奔来,美丽的面容上哭笑得更厉害了。
她似乎是在意的,又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但人们,只是站在地上望着她,除了惊恐地大叫,也没做什么。
“公主!公主!快过来抓住我的手!”
直到听到了熟悉的大吼声,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是杨忠已经跑到了那座高楼上,隔着阑干无比紧张地朝那女子伸出手臂。他的脸色青颓一片,目光中充斥着最深的惊恐。可那女子不为所动,甚至都没回过头看他。于是杨忠双手用力一撑,竟也要翻过那危险的阑干。
原来她是公主,是那位即将嫁给杨忠的公主吗?
不过我没时间多想这个问题,因为我看见那公主在杨忠翻过来之后竟霍然站了起来。她赤着脚踩在已经积雪的高墙边缘上,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车夫留下来的马鞭,到底骨子里还是个医者,见有人要寻死觅活,一颗心不由得就揪了起来。尤其是阿归的事情之后,我好像就再也见不得那些鲜活美好的生命从我眼前消失了。
“公主!求你!求你别动!”杨忠僵硬地张着手臂,朝她吼道。虎目含泪,堂堂七尺男儿竟快急哭了。
“是因为不想嫁给我吗?”杨忠干涩地问道,“我早就说过了,我绝不会勉强你的。。你这又何必。。”
那公主像似没听见杨忠讲话般,忽然反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杨忠一愣,随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的驸马,你便随我跳下去,我们永远都不分离可好?”
她说出这句决然之言的时候,我却瞧见了她眸底的若无其事和唇边的漫不经心。
似乎其实她根本就不信这世间可以有人永远不分离,只是随口问问,然后看看对方如何出丑罢了。
“我。。我。。”杨忠果然彻底慌了神,结结巴巴地不知该说什么,脸上的青更深了几分。
我忽然有些同情他,原来娶公主为妻,并不是件美事。
“长乐,你这是在做甚么,快回来。”
一个冷清却不失威仪的女子声音隐隐响起。
我循声一望,是一位看起来三十上下容颜极为清美的女子,她安安静静地站在离阑干一步之遥的地方,望着公主的眼神就像在望着一个不懂事的稚童。
我想,她一定就是太后冷岚歌了。
因为,只有像她这样光是静静站在那儿就能美得皎洁如仙不染纤尘的女子,才会让男人们不惜发动战争和宫变来争夺她。
可如今看来,该是谁都没有真的得到她。
那长乐公主凝眸盯着冷太后,半晌,才明知故问般地挑眉道,“太后怎么跑到朱雀门这里来了?”细细的雪花落满她的肩头,她满脸无所谓地笑着解释,“驸马离京多日,盈儿甚是思念,故在此地等他,打算相邀一起赏雪罢了。”
她还是方才的神态,虽然嘴上说着深情思念的话,可眉眼里却尽是不以为然。
以前我曾听街头小佬儿讲过这位长乐公主慕容盈的身世:她的母亲出身风尘,昭帝时期曾与多名皇子有染。后为翎帝,当年的七殿下慕容颜诞下一女,也就是她。她被昭帝赐名为‘盈’,封长乐郡主,倒是宠极一时。但在翎帝登基时,其母萧氏曾试图毒害冷太后。翎帝震怒,终被废黜。听说,被废不久便自尽身亡了。而翎帝在位仅仅七年,膝下荒凉,一生也只有她一个孩子。
望着她在寒风中冰冷幽凉的面容,我忽然有点想知道,在她母亲死后,父皇也死后,这些年她一个人是怎么过的?我爹是在我还没记忆的时候就死了,所以我似乎早就接受并习惯了。可是她呢?
我不知道是从没拥有过比较惨,还是曾经拥有后再失去比较惨。
我正想着,又听到冷太后的声音稍稍提高了点。
“玩耍也需注意分寸,既然已经等到了驸马,就快回来罢,别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她的语调还是不温不火的,不过字里行间已透着稍许严厉。
恩,倒是应了我先前对后宫女人的印象:端庄高贵,难辨喜怒。
慕容盈垂眸瞥了一眼在地上正心惊胆战仰望她的一众宫人,失笑道,“太后言重了,宫墙深深,笑话又岂是天下人能看到的?能在此地看到的,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盈儿,回来罢。”冷太后看起来并不想和她在此地争论,她目露一丝疲惫,语气也柔软了下来,甚至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把手给小忠,快点回来好吗?穿得这么少,染上风寒怎么办?”
慕容盈盯着冷太后,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她这才向杨忠伸出了手,有恃无恐地慢慢朝前踏了一步。
但我想她完全低估了寒冷对她身体造成的伤害,我看见她僵硬地抬起已经冻得发红的脚向前踩去,心里不禁叫了声糟糕。
她要踩空了!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鞭子死命地抽到了马屁股上。
凄厉的马嘶声响彻了整个朱雀门。
马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我在强烈的颠簸中向后跌倒在车内,然后在脑中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做了破顶而降的长乐公主的人肉靠垫。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就像命运来临,避无可避,分毫不差,而且痛得要死。
若不是车厢内铺满了厚重长软的裘皮,我相信定会被撞得当场吐血身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听见了周围宫人嘈杂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忽远忽近朦朦胧胧的。
我口里充斥着咸咸的血腥味,身上沉沉的,鼻腔里都是木屑和雪花,五官疼的扭曲在一起,眼睛都睁不开。当时我的脑海里就一个念头:我这是要死了吗?可我还什么都没做,就要被一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公主给砸死了吗?
“嘶。。好痛啊。。”慕容盈在我耳旁轻轻呻.吟.着,声音中还带着尚未平复的恐惧和后怕。
我勉力睁开眼,望着趴在我身上的罪魁祸首居然还先我一步开始哼哼唧唧起来,心中就有点不大乐意了。
“这还不是你自找的,我才痛死了呢。”我想都没想,就很自然地脱口抱怨道,“我真是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真倒霉。”
短暂的沉默后,我身上的人又惊又气地瞪着我斥道,“你。。你放肆!你是什么人?!怎么敢这样同我讲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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