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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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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九十

    ***

    梁梓谦近来挺烦。

    因为税改的事他困在纽约两个多月, 一天都不得空离开。尽管他派手下的人兵分两路, 分别在伦敦和东京三井家蹲守盯梢, 半刻不带松懈,但始终没有得到一点关于严阁的消息。

    他的耐心渐渐濒临限界。

    严阁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当初强烈奋张的切肤痛感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未曾消褪殆尽, 而如今穿透了心肝与肺俯,掀翻所有逻辑与理智的执念叫嚣澎湃殊深入骨, 已然是教唆着他主动放弃了拔出这根长刺从此独善其身的那种可能。

    他要严阁, 不止是因为占有欲作祟,许久地翻腾不止令他日夜不宁,更多的是因为严阁什么话也没有就弃他而去,这件事从根本上就让他不能接受, 简直是把人的心都掏空了一样抽疼得厉害,叫人直不起身, 疼得几乎就要将他击倒击晕在地, 然后拖进崩溃的寒潭里去……

    他这一次是真的栽了,梁梓谦苦想。

    他终于是栽到这一生中他利用得最狠却又最是喜爱而无法自拔的那个人手里了。

    ***

    海岛天微微擦黑, 恰巧正是晚饭的时间。

    严阁在后院里架了张矮桌,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口小瓷锅,底下点上酒精炉,锅里倒上些白葡萄酒,酒热后起一大块奶酪丢进去。

    嗞——

    瓷锅慢慢升温, 一点点将奶酪块融化浸入到酒汁当中, 严阁捻着支钢叉缓缓搅动, 不时又绞了一些罗勒与盐粒进去,小火冉冉地咕嘟着汤汁,锅里的奶酪逐渐变浓,冒着气泡酒香四溢,橙黄橙黄的颜色看了就叫人食指大动。

    苏裳希拉开阳台门,戴着隔热手套捧着只铁盘,探出头问。“法棍烤好了,还要拿什么吗?”

    严阁一手搅和着瓷锅一手拍了下竹席,笑着催促。“快来吧,奶酪都熬得了。”

    苏裳希应了一道,回手拉上门,捧着盘子走到了泳池边一处高出地面十来寸的石台子旁。

    他把面包盘小心翼翼地放到矮桌上,摘下手套撂在桌边,随后脱了鞋赤脚踩在石台上,抻了下竹席缓缓席地而坐。

    石台本来是装修时留做烤肉用的烧烤台,四周贴了磨砂的瓷砖,刚好够摆上一整套烧烤器具。但是因房子盖好之后曹家人还没过来住过,台子没来得及用,所以上头光秃秃的也没有准备桌子椅子之类的物件。

    严阁今天是心血来潮,他看苏裳希一天天除了陪他吃饭说话,两人偶尔出门去趟超市还不能出这座小岛,他们待在家中的大部分时间苏裳希都用来捧着本子默默背台词,要么就是电脑桌前写歌改乐谱,经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有喜欢的事做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尤其这种爱好还很幸运的升级成了事业。

    苏裳希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而且他身上有一种当下青年大多并不具有的特别之处。

    ——他是个非常非常有耐心的人。

    耐心这东西听起来或许没什么了不起的,然而在现代社会崇奉权利与金钱,快节奏求成又极度物质崇拜的核心价值观上,耐心便可谓是最最难得一见的高尚和美德了。物欲时代诱惑太多捷径也多,三六九等的人排成一座金字塔,自上而下就催生了各种急功近利耍手段上位,有人以色有人恃才总之五花八门,最后总免不了行一些见不得人的伎俩来达到自己飞黄腾达‘目标’的人种。

    其实对于这种人,严阁也并不是一竿子全都打死的厌恶,毕竟嘛,人各有志,谁也干涉不了别人的人生不是。

    只不过老话有说;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在亲眼见识到苏老师之前,他必须承认他绝想不到世界上居然真有这样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不妄想也不妄求的人真实存在着。

    严阁真是忍不住要暗赞一声,赞小苏老师当真是一个无欲无求又肯脚踏实地的漂亮孩子。

    他这样沉静悠远,不爱热闹也不闻喧嚣,完全给人一种六根清净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和缥缈感。

    但是想到这里,严阁又忍不住转而担心了起来;他眼见苏裳希的性子这么静,像一潭湖水在深冬里冻成了冰面一样,时间长了难免会因为过于沉静没有起伏而让人觉得冷漠许多,再加上他不屑于精明在人情世故这些事上,演艺圈内可以称得上是标新立异独一份了。虽然眼下是有曹晟这尊大佛在前头替他挡拆庇护着他,可万一哪天要碰上曹晟不在,苏裳希身边没人护着的时候却偏巧又遇上什么难缠的事儿来,那可怎么好呢……话又说回来了,苏裳希这么一个静时冷淡艺术细胞爆表但是热情指数为负,情商嘛掂量着也将将就是他颜值十分之一的正统文艺青年,他平时可是怎么和曹晟那个不讲道理的活阎王相处的啊……?

    严阁眉心处皱出一个浅浅的川字,右手抓着钢叉一下一下的戳在骨碟上面,叉子尖角上扎了一块沾满奶酪的白面包,随着热腾腾的白烟逐渐消散,奶酪已经有点微微的凝固起来了。

    苏裳希不经意间一抬头,看着严阁低垂眼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怎么了,是不是外面风凉吹着了?要不我把桌子搬回去吧。”严阁最近身体弱,四肢冰凉夜里还总咳嗽,这些苏裳希是知道的。

    半月前有天深夜的时候,那次严阁咳得非常厉害,一口气倒不过来脸色憋得煞青,他整晚守在严阁身边喂水喂药,折腾到凌晨严阁也不见好,最后把吃下去的药和清水都全数咳吐了出来。苏裳希急得没办法了只能不顾严阁拦他,一路跑着去岛上的私人诊所找了一位夜诊的医生来,结果那医生到了一看,只进屋用听诊器给严阁检查了一会儿,前后不过十几分钟,连药也没开,那位医生就行色仓皇地疾行离开了他们住的院子。

    第二天两人睡了起来,严阁情况好转了不少,他很不好意思地对苏裳希说,昨晚着凉病糊涂了没想到居然麻烦了他一夜。其实就是普通的咳嗽换了地方有点水土不服所以才喘起来的,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千万别放在心上。他还特别嘱咐苏裳希一句,说曹晟和曹禺现在正忙呢,他这点病并不碍事就先甭告诉他俩了省得给他们添乱,下次如果他再咳猛了也不用跑出去请大夫,灌他两瓶止咳水就成。

    苏裳希当然能察觉到严阁这病肯定没他自己说得那么轻巧,普通咳嗽……什么普通的咳嗽能咳到吐血能把人咳晕过去?就算真的是水土不服有哪里不舒服了,那也不至于三个月了还没适应,反而是病得越来越重了。

    苏裳希悄然叹了口气,视线很是深重地望向了严阁日渐消瘦的身影。

    关于严阁的病,他已问过很多次了,可是严阁总不肯说实话,每次都三两句就搪塞了过去。他们住在小岛上周边没有大医院,药品更不如外面齐全,而严阁现在身份敏感,贸然到外头去找间医院挂号看病那必定是会引来麻烦的。再说严阁一直捂着他的病情,瞒着身边所有人,此时叫他出岛去就医,他肯定会不肯的。

    苏裳希心里也急,他既拿不准严阁到底得了什么病,究竟要不要紧,如果一味拖延下去的话会不会危及性命?何况他没有很周密的法子能把严阁送出岛去,在保障他万无一失的前提下让他把病先看了,更不好办的一点是,他根本就说不动严阁……

    严阁那性情是最最典型的说一不二,兹要他决定了的一件事,轻易是不会有改主意的可能的。严阁坚持如此苏裳希也没有办法,想想小苏老师一个文弱儿郎,使起嘴炮来又说不过严阁,他只身一人陪在严阁左右,横不能真把严阁一棍子抡晕然后扛到医院里去吧?

    为这事儿苏老师着实非常郁闷,接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最后他心一横,只能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归置了一遍,捡重要的部分通知了此时正在广东验收房地产工程的曹晟。

    他让曹晟快些想办法把严阁接出去,送到好一点的医院去接受正规治疗,倘若真不碍事早点治好了踏实,别总叫他病了还生扛着,看着让人揪心,如果要真是什么不好痊愈的病……那就更加拖不得了。

    他甚为谨慎地告知曹晟,严阁现在这些个症状看起来绝不是两三月内新添的病征,应当是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病史了……

    曹晟听了苏裳希所言,随即沉默了良晌。

    他没有追问苏裳希先前那几句一笔带过说得模棱两可的前景提要,甚至没有问‘你怎么会和严阁一起去了坡岛还住在我姥爷家’这种话。曹晟听了严阁生病的事,别的一概不提,只告诉苏裳希老实在那边等着他,他马上联系坡岛中央医院,这周就飞新加坡。

    终归算是找到个能替严阁拿主意的人,这才让苏裳希这颗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几分。

    他也知道严阁手里这本经,难念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可是他单纯地站在好朋友的角度为严阁忧虑为他所着想,不愿这样一个难得的好人,再受到命运挫磨……

    ***

    上夜里,小岛徐徐吹起海风,吹散了夜幕上淡淡一层薄雾。

    月影银白洒落,夜色柔艳浮华,朗朗晴空之中繁星万点交辉。

    苏裳希垫着餐布挪开快熬干的奶酪锅,放到了石地上晾凉,严阁拣起只小瓷碗,纤长手指微微捏着缓慢盖在了酒精炉上。

    炉火已是用到近干了,油尽灯枯的终焉随便拿点什么轻轻一盖,不用再多费力它自己就会彻底熄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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