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的雀鸟从他面前掠过,一动不动地停在近旁的灌丛上,邵朗逸注目片刻,微微一笑,绕开了它。营帐外的两个参谋看见他过来,立刻起身敬礼,面上的神情却有些赧然,他看了一眼倒挂在火堆上的钢盔,吸了口气,里面煮的居然是咖啡,半真半假地揶揄笑道:“不错,还有这个闲情,大将风度啊。”
两个参谋更加不好意思,低了头不敢作声,邵朗逸却浑然不觉一般:“不请长官尝尝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找了杯子小心翼翼倒出半杯来,邵朗逸晃晃杯子,低头呷了一口:“还行。有糖吗?”
两个参谋闻言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人苦笑道:“只有白糖。”
邵朗逸又呷了一口,品咂着笑道:“那算了。”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一个军官急匆匆地朝这边赶过来,一路上惊起不少蜂蝶雀鸟,邵朗逸遥遥一望,竟是孙熙平,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什么事?”
孙熙平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直接答话,反而凑到邵朗逸耳边低语了一句。
邵朗逸眉头微皱:“她有什么事?”
孙熙平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邵朗逸沉吟片刻,转身折回了指挥部。
到了营帐门口,孙熙平自觉地停了脚步,邵朗逸一掀门帘,原先背对着门口的人立刻转过身来。一身夹克军装泥渍斑斑,连船形军帽下的面孔也带了尘色,一见是他,抿紧的嘴唇不住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在脸颊上冲开了两道鲜明的印迹,抽泣中犹带着愠怒:
“你这是什么鬼地方?!”
邵朗逸讶然打量了她一眼:“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蓁蓁呢?”
康雅婕用手背胡乱抹了抹眼泪:“蓁蓁在广宁,蔼茵带着她。”
“那你来干什么?”
康雅婕柳眉一竖,从胸前的衣袋里摸出两页皱巴巴的纸来,一页还撕破了。
邵朗逸瞟过一眼,就知道是他签过字的离婚契书,他刚要开口,就见康雅婕咬牙切齿地将那契书撕了个粉碎,狠命丢在他身前:“你做梦!”
邵朗逸默然看着地上的碎片,长长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康雅婕仰起脸,逼视着他:“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想跟我离婚?我偏要让你天天都看着我,我就是要让你难受!”
邵朗逸偏过脸,耸肩一笑:“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带着蓁蓁,回去吧!”
他说罢,转身要走,康雅婕却突然从背后抱紧了他,双手死死扣在他身前,邵朗逸想要拨开她的手,一触到她的手背,却蹙了眉,低头看时,只见她双手的手背上划痕交错,一迟疑间,便听身后的人抽抽噎噎地说道:
“你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打算,你是怕你回不来了……你就是想让我死心。可你想过没有,除了蓁蓁,除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管!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
她越说越委屈,抽噎连成了号啕:
“我跟你死在一起,至少让蓁蓁觉得,觉得……”
邵朗逸背上的军装已然湿透,康雅婕还犹自哭个不住,他拉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她,她不着边际的慌乱和恼怒,让他想起那年在隆关驿,她束手无策地跪在那只受伤的鹿身边,抬头看他的神情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眸子里含着一层薄雾。
邵朗逸闭目一笑,云淡风轻的言语立刻就止住了她的恸哭:“马上就有人要进来开会,你要真想待在这儿,就不要再哭了。要不然,别人真以为我要全军覆没了——邵夫人。”
康雅婕嘟着嘴看了看他,身子往他怀里一倾,邵朗逸却退开半步,用手托住了她。康雅婕瞬间涨红了脸,羞怒交加:“你就这么讨厌我?”
邵朗逸握着她的肩又把她推开了一点,波澜不惊地说道:“麻烦邵夫人先去洗个脸。”
康雅婕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甩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连大夫也不得不承认,小霍康复的速度几近奇迹:“不过,霍团长的肺叶受了伤,以后就算痊愈,也会有影响。”
虞浩霆点了点头,眉宇间的欣慰染着一点忧色。
其实霍仲祺养伤的地方离他的办公室不过两进院落,但自他醒来之后,他只去看过他一次。只那一次,他就已察觉了她对他的回避。
她温柔而客套,仿佛是觉得屋子里人太多,同他打过招呼就转身离开,和那个攥紧了他的衣襟,贴在他胸口痛哭失声的女子判若两人。没有人觉得不妥,唯独他心头凋落一瓣怅然,落花无声,连叹息都嫌重。
他问的话,大半被小霍的副官和护士答了,还有炮兵团的军官,一屋子的人面上都带着喜色,说小霍的伤势见好,说他们在沈州的九死一生。
他和他,他们身边都很久没有这样多的笑声了。
可偏偏他们都心不在焉,倚在床上的人在最初的欲言又止之后,便只有笑意淡倦,偶尔不着痕迹地望一眼窗外,有掩饰不住的疑虑。他不知道他能看见什么,但他知道,他想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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