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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陈致以为容家接下来会有一场翻天覆地大清洗, 但是几天过去, 风平浪静, 容韵每天依旧该干嘛干嘛, 仿佛陈轩襄卧室里挂的画像与他毫无关系。
……若比谁更沉不住气, 输的十有□□是陈致。
这次也不例外。
端着容韵吩咐下人每日炖给他补身的灵芝老鸭汤, 他来到书房。
容韵正在查阅林家的历年账簿。
百年世家的底蕴, 因林家连着两代经营不善, 已经沦落到吃老本的境地。底下管事尾大不掉,旁支又贪得无厌, 亏了几十年的生意竟然还没关门, 仰仗补贴苟延残喘, 赚钱的生意又莫名其妙地分了一部分出去, 内里乱得一塌糊涂。怪不得林之源能说服他爹将烂摊子都出来。就算不丢,又能支撑多久?
以为胡家家主碌碌无为的容韵不得不承认自己认知有偏差, 比起林家,胡家保持不盈不亏。
“咳。”在门口站了半天没得到关注的陈致忍不住发出声响。
容韵见他端着托盘, 立刻起身接了过来:“这种粗活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陈致:“……”端个东西能有多粗?再这么下去,他可能连呼吸都要人帮着吹进来, 吸出去了。
容韵打开汤碗,见是灵芝老鸭汤, 当下沉下脸来:“是不是下人偷懒, 汤炖得不好喝?是食材不新鲜还是火候不够?”
陈致怕他问得没完没了,截断道:“都不是,是给你的。”
醉心于“沾花惹草”的师父居然特意端给他喝?总算找到存在感的容韵感动得眼睛一红, 正要说话,就见陈致突然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眼睛。
“老实说,其实红眼睛是一门技艺吧?想红的时候就回忆一些悲惨的事情。”陈致低头翻了翻他的袖子,想要找到辣椒粉的痕迹
“……”容韵委屈地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师父冤枉我。”
“比自己的画像被陈轩襄挂在卧室里还惨?”一面转移话题,一面直入主题,陈致暗暗赞赏自己一石二鸟的机智。
但容韵不接茬,控诉般地点点头:“师父是最重要的。”
在他的目光下,陈致不得不承认自己罪大恶极,诱哄道:“是师父的错,汤快凉了,你喝吧。”
哦,对了,还有师父亲手端来的汤。容韵多云转云,心中甜蜜蜜地喝完汤,冲着陈致甜笑:“师父端过的汤特别好喝。”
“那以后都端给你。”正好他喝腻了,又不好拒绝。
容韵欣然同意:“我让他们每天下午准备两碗,我和师父一起喝。”
“……”陈致问,“说完汤了吗?那我们说说陈轩襄房间里的画。”
外面响起急促脚步声,家仆在外面禀告,胡念心到访。因为胡念心与林之源身份特殊,容韵给了他们无需拜帖就能进出的特权,好比御前行走。所以家仆只是来通知一声。
等家仆离去,陈致抓紧时间说:“容家这么大,胡念心走进来还有一段时间,完全来得及告诉我,你对那幅画的想法。”
容韵微微一笑:“唔……”
“言简意赅。”
“我怀疑是胡念心。”
陈致:“……”突然这么言简意赅,真是让人颇受冲击。
陈致说:“你有什么证据?”
“有人在你的面前逼死了你的父亲,还剑刺尸体,你还会甘心将自己的家产双手奉送吗?”容韵凉凉地说,“稍有廉耻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陈致说:“是胡越□□在先,胡念心也是尊重他的遗愿。”
容韵说:“人有七情六欲,有了七情六欲,便有了远近亲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谁都能将道理讲得头头是道,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师父孑然一身,自然是体会不到的了。”说是这么说,小眼神直盯盯地瞅着,只要陈致点头承认自己真的是孑然一身,二闹三上吊有没有不知道,但一哭是肯定的了。
老谋深算的陈致避重就轻:“为师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也是。”容韵感动地蹲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身上,低声道,“我只剩下师父了。”
陈致摸摸他的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胡念心到门口的时候,两师徒正享受难得的温情脉脉时刻,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回走还是往里走。原本闭着眼睛享受陈致抚摸的容韵突然睁开眼睛,无声地努了努嘴巴,让他离开。
胡念心会意,正要转身,陈致已经看到了他:“胡公子。”
容韵不甘愿地撇嘴,然后站起身来。
胡念心只好回来,冲着陈致与容韵拱手:“陈真人,主公。”
陈致习惯了别人对自己时不时变一变的称呼,也就随他去:“你们有事,我先走了。”
“我有什么事是师父听不得的。”容韵拉着他坐下,让家仆上茶,然后从案上拿出了整理好的胡家账簿:“受大会影响,杭州两年内难以恢复元气,倒令金陵、苏州、明州得益……”
这年头但凡与“经”字扯边的,大多都听得人犯困,比如佛经、生意经。陈致单手支额,闭目养神,养着养着,就真的神游九霄云外。半梦半醒间,背上似乎添了什么东西,压得有些沉。他努力地睁眼,总算醒了过来,转头就看到往书桌走的容韵。
容韵听到动静,连忙转过身来,苦笑道:“我怕师父着凉,不想吵醒师父了。”
陈致将背上沉甸甸的东西拿下来一看,竟是件大氅,不由眉头一跳。活了两辈子,难道喜好都如出一辙?
容韵说:“这是我爹的,挂在书房里备用,下人洗过了,干净的。”
听说是遗物,陈致将大氅细心地叠好放在榻上:“胡念心呢?”
容韵说:“走了。”
“你们说了什么?”
容韵无奈地说:“我让他去明州主持生意。人离的远了,胆子会大,小动作也会多起来,容易抓把柄……师父果然对这些事毫不感兴趣,在吴家也是。”
陈致扬眉:“你的家业自然是你自己打理。”
“这也是师父的家啊。”容韵犀利的小眼神又出现了。
陈致说:“你总要长大娶妻生子的……”
容韵先是张大眼睛,随后愤怒地说:“师父从来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说了我要跟随师父出家的!”
他什么时候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了?
要是不放在心上,哪会这么戳心!
陈致也犯了脾气,怒斥道:“你才多大年纪,经历多少事情,就敢说随我出家?你出家为何?难道一辈子碌碌无为地跟着为师吗?为师要云游四方,你跟着;为师久居四明山足不出户,你守着。那容家偌大的产业怎么办?那些信任你,一心一意盼着你回来继承家业的忠仆又该如何?容家的香火有谁继承?难道断绝在你的手中?你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吗?往日看你年纪尚小,童言无忌,为师才不予计较!如今观你行事,足以独挡一面,也该清醒清醒,想想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了!”
这是他态度转变后第一次发脾气,容韵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陈致已经做好了喝止他哭的准备,但容韵回过神之后,依旧没说话,紧绷着脸出去了。
……
这是甩脸色给他看?
……
是不是自己刚才骂得太凶了?
陈致纠结地咬着手指。
皆无、仙童、谭倏……
一连串名字在陈致的脑海中闪过,最终决定找谭倏谈谈心……顺便探探病,毕竟是同一个战壕的壕友——看到更惨的人,才能满足现状,感受幸福。
他走出书房不到五丈,就被容韵追上来拦住。
“师父去哪儿?”他紧张地问。
刚甩了脸色就想套近乎?
他会证明自己不是这么容易哄的人。
陈致冷着脸说:“怎么?师父连外出访友的自由都没有了吗?”
“师父别生气,我不是管师父。我想让师父打完我再出去。”容韵慢吞吞地从身后拿出一捆缠在一起的腰带,“师父不是说,我不听话就用鞭子抽我吗?府里没有鞭子,只好用这个将就一下。”
陈致气笑了,一把抢过,狠狠地抽在他身上:“这东西能当鞭……”
话还没说完,容韵已经被抽趴在地上了。
陈致:“……”
陈致本以为容韵是装的,等请了大夫,扒了裤子,才发现屁股又红又肿,的确伤得不轻。
大夫是容家旧人,看着肿得跟两个红馒头似的屁股,就不乐意了,眼刀子时不时地飞向陈致,指桑骂槐地说:“容小少爷这么乖这么好的人,也不知得遇到多狠心的人,才能被打成这样。”
“人都这么大了,还打屁股,这可叫容小少爷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孔圣人教学生,讲究的是诲人不倦。容小少爷遇到的偏是毁人不倦。”
陈致:“……”别以为他听不出两个字的区别。
大夫本要亲手抹药,被容韵拦住了,幽幽地看着陈致。
陈致还没说话,大夫就将药递给了他,又写了个消肿的方子让人去配药,临走不忘投去警告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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