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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无悲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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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盛安瑞,小名无泪,是爹爹的第一个女儿。

    娘说我的名字不像是女孩儿用的名字,所以要给我起个小名,奶奶就给我起了“无泪”。

    我最初不怎么明白,奶奶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两个字。

    娘给我的解释是,我从小就不爱哭,奶奶说不哭的女孩子眼泪是最珍贵的,哭多了不好,所以希望我一辈子都和和美美的,不要流眼泪。

    我不明白,不哭的女孩子眼泪最珍贵,珍贵是什么意思呢?

    娘说,珍贵就是我最宝贝的东西。

    最宝贝?我想了想,开心的笑着说:“娘,我最宝贝的东西是娘!”

    娘当时很开心,她把我抱起来,放在她铺着浅粉色绣花毯子的膝盖上。

    我从来没有和娘这么亲近过,但我依然最喜欢娘。

    自我记事起,娘就一直在喝黑乎乎、冒着诡异气味的汤,她住的屋子里也常年停驻着那种气味。

    我有一次好奇,尝了一口,苦的我龇牙咧嘴,然后被来看我娘的茭白嬷嬷喂了一颗糖。

    甜滋滋的味道将我口中的苦味驱散了,我想,娘一直喝这种汤,嘴里肯定一直很苦,于是我拿着从哥哥那里要过来的糖果,跑到了娘的床前。

    娘红了眼眶,又被很难来看娘几次的爹爹撞见了,爹爹训斥了我一顿。

    我委屈,瘪了嘴,娘连忙帮我解释,爹爹后来给我道了歉,我大人有大量的原谅他了。

    娘抱着我,旁边的嬷嬷一直劝她放开我,我不满的瞪了她,娘好不容易抱我一次,你们干嘛都让娘放开我?!

    又被爹爹看见了,我被爹爹骂了一顿。

    奇怪,为什么每次娘和我亲密一点都能被爹爹发现?明明他很少来看娘的!

    我三岁那年,安悦姐死了。

    家里上下都挂上了白色的布条,和蔼的奶奶脸上没了笑容,就连一直开开心心,活力满满的大伯母,身上也没了一点快乐的气息。

    活力满满这个词还是大伯母教给我的,我觉得这个词就是形容大伯母的,因为她不像我娘看起来就弱不经风,也不像三婶娘那样整天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

    大伯母和三婶娘吵起来了,听安琳姐说,她们两个吵得好可怕,

    后来奶奶过去了,一个人打了一巴掌,然后她们不吵了。

    那段时间我有点害怕奶奶,但是奶奶没有打我的意思,我也不怕了。

    我和安悦姐并不熟悉,大伯母说安悦姐身体弱,不能像我们一样在外边玩,所以每次到大伯家,我只找安琳姐、永和哥玩。

    安琳姐他们也不开心,那段时间眼睛一直红红的。

    我问了娘,娘说安悦姐是离开了我们,不会再回来了,所以大伯和大伯母,安琳姐他们才会那样伤心。

    我不明白什么是伤心,娘没有解释,她摸了摸我的头,用一种有点难过的语气跟我说:“娘希望无泪以后都不要明白伤心的意思。”

    真奇怪,娘为什么不希望我明白呢?

    我五岁那年,娘死了,我明白了。

    我哭了,哭得很伤心很大声,我希望娘看见我哭以后赶紧醒过来,因为她说过,“无泪一哭娘心里就不安,想见到无泪。”

    所以,娘,你快点醒来啊!无泪在哭啊,你听,多么大声啊,娘,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对了,我还有一个弟弟,叫盛永祥。他三岁了,他和我一样穿着白色的衣服,头上还绑了一圈白布,他抱着我的大腿。

    我伸手掐了他的脸,把他也弄哭了,娘最珍贵的就是我和我弟弟,我们两个现在都哭了,娘快点醒过来哄哄我们!

    弟弟哭得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彻底嚎了起来,是干嚎。

    他脸上的眼泪早就干了,他只是看我哭的有意思嚎着玩罢了,我第一次打了他,一巴掌拍了他的后背。傻弟弟傻乎乎的看着我,我擦了擦眼泪,准备好好教训他一顿。

    然后我被爹爹拎着后领提了起来,扔给了奶娘。

    爹爹的脸总是那样子,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连娘死了,他也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大伯母以前跟我说爹爹这叫面瘫,治不好的。

    可是娘死了,他不哭,他不喜欢娘!我恨他!

    “爹爹,你为什么不哭?”我这句话没问出来,因为我被奶娘抱着,抱到奶奶那边去了。

    奶奶告诉我,爹爹其实也很伤心,只不过男子汉不能哭,不然会被人瞧不起。

    我弟弟哭了,但是……我到底要不要瞧不起他?

    算了,看在他为娘哭的份上,我原谅他。

    后来,那个装着娘的大箱子被埋在土里了,我以后再也看不见娘了。爹爹带我和弟弟来到家里边的祠堂,指着桌子上众多黑乎乎的长条木板的一个对我和弟弟说,这是娘,以后有什么想对娘说的话,就对着它说,娘会听到的。

    会吗?我怎么看那也只是个木板,我对它说话娘真的能听到?

    爹爹点了点头,说以后这就是我娘了。

    那好吧,我会努力把它看成娘的。

    不过,“爹爹,你为什么要把娘放在这里啊?娘和爹爹不是应该睡一间屋子的吗?”

    我没听到爹爹的回答,因为我发现傻弟弟把手指头放进嘴里了,于是我去教训弟弟了。

    家里和安悦姐去世时一样挂起来的白布去掉了。

    爹爹好像越来越忙了,他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虽然他和以前的样子差不多,但是我就觉得他比以前忙了。

    我开始觉得在爹爹身边待久了会有点冷,我问了知道好多东西的大伯母。

    大伯母说因为我太调皮,爹爹不满意很生气,所以才“发”冷气冻我。

    冷气?很冷的气吗?

    生气的话,我就没办法了,于是我一看爹爹冻我的意思,我就把弟弟拉出来,让弟弟和爹爹坐着,我出去玩。

    三叔很喜欢我,每次外出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但是我不怎么喜欢去三叔家。

    因为三婶娘是我和安琳姐的夫子,她教我们读书认字,还教我们规矩。

    三婶娘教规矩时最严了,做的一有差错,就要打板子,用薄木板打手心,“啪!”的一声,疼死了!

    三婶娘没有孩子,安琳姐说三婶娘好可怜。

    我看了看三婶娘的表情,想到了一个词,叫做“郁郁寡欢”,挺适合她的。

    三婶娘不喜欢大声笑,她开心的时候,就用手掩着嘴巴,眼睛微微眯起来,动作和样子很美,我和安琳姐都看呆了。

    三婶娘说,学好她教的规矩,我们也能做出这么美的样子。

    为了变美,我和安琳姐上课时也认真了起来,下课的时候还经常比划。

    后来我觉得我学的差不多了,就在奶奶面前表演了一下,当时爷爷也在,大伯母三婶娘四婶娘大伯三叔小叔他们都在。

    我做完动作,他们笑了,我一开始很得意,又做了一遍。

    结果四婶娘说,“无泪换牙了。”

    NO!我泪奔,我忘了我前几天两个门牙掉了,一张嘴两个洞。

    “NO”和“泪奔”都是大伯母说过的,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学了过来,还有一个词,叫“囧”。我觉得挺适合来形容我现在的样子。

    奶奶说,我手有点小,嘴巴也长得大了,手没遮住嘴巴,才露出了洞洞。

    我要快点长大,长大以后手就会变大了,就算掉牙也能遮住嘴巴不出丑了。

    四婶娘生病了,我和安琳姐带着永祥去看她。

    躺在床上只露出头的四婶娘瘦了好多,眼睛也变小了。

    永循抱着四岁的安萝坐在床边,安萝穿着红色的衣服,她长得白白净净的,就像年画里的福娃。

    我很喜欢安萝,但是安萝有点重,我害怕抱不动会把她摔了,所以我只在旁边和她晚。

    四婶娘长得很美,据安琳姐说,四婶娘是书香世家的女儿,她爹爹是大学士,很厉害。

    我爹爹是内阁大臣,比他厉害。

    安琳姐问我为什么这么说,我说,内阁大臣比大学士多一个字,肯定比他厉害!

    我们在四婶娘屋子里玩了一会儿,四叔就来了,他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奶奶说过四叔是个大夫,专门给开药方。

    我发烧时喝的那些苦药就是四叔开的药方做的,我最害怕四叔了。

    虽然四叔长得很好看,面对我们的时候,表情也很柔和,但是我还是害怕他。

    安琳姐明显也很害怕他,我们几个闻到苦苦的药味,就给四婶娘打了声招呼跑了。

    我跑得慢,从帘子里出来的时候,我还听到四叔说:“无泪她们怎么这么怕我?”

    四婶娘好像回答了一句“她们怕你手里的苦药”。

    说的很对,对于我们来说,吃药最可怕,专门给别人开药的四叔比吃药还可怕!

    我九岁那年,家里来了个小哥哥。

    小哥哥长得很英俊潇洒,带他来的三叔说他是奶奶的表侄子,我要叫他表表哥。

    我简化了一下,叫他表哥。

    三叔说辈分窜了,我摆摆手,不要在意嘛。

    这个表哥来头很大。

    比我大三岁,已经开始学习《女戒》的安琳姐不常跟我玩了,她开始跟着大伯母学习管家了。

    不过表哥来的那天,家里人破天荒的聚集起来了。

    奶奶说我们家是个大家族,所以每天见到的人很难集全。

    但是那天连我那经常不见人影的爹爹都来了。

    奶奶说,表哥要在她身边待一段时间,具体多长时间,未知。

    安琳姐趁着大人们说话,把表哥也拉过去说的时候,叫我过去说悄悄话。

    安琳姐告诉我,这个表哥叫做顾青禹,是奶奶表弟的孩子。

    奶奶的爹娘只有奶奶一个女儿,奶奶的娘是皇上的姐姐,那奶奶的表弟就是皇上的儿子。

    我脑袋里乱成了一团,好不容易理清头绪,顾青禹表哥是皇上儿子的儿子,也就是皇上的孙子啦。

    哇!好大的来头。

    有点不敢亲近了。

    本来看他年龄和我差不多,还能玩到一块呢。

    表哥来了以后,开始上学的永祥也不来找我玩了。

    表哥找永和哥,永祥去找永和哥,就连永循也去找永和哥,我成了孤家寡人了。

    我一边和安萝剪着手里的绣布,一边这样想,然后被夫子看到说了一顿。

    我吐了吐舌头,带着安萝扔下一地的碎布片跑出去找安琳姐了,身后是夫子带着余音的呼唤。

    安琳姐正在大伯母的屋子里,我和安萝掀帘子进去的时候,永诚哥居然也在!

    永诚哥大我六岁,大安琳姐三岁,他平常很少和我们玩,倒是永祥经常看见他。

    永诚哥很高,长得也很好看,他像奶奶,奶奶很漂亮,安琳姐说永诚哥很有男子气概。

    被永诚哥抱起来转圈圈的我,感觉这句话很真实。

    永诚哥似乎更喜欢安萝一点,抱着她比我多转了两圈。

    六岁的安萝很娇小,抱起来应该比我轻松一点。

    我瘪了嘴,永诚哥有点傻乎乎的说:“无泪别哭,我没嫌你重。”

    原来你嫌我重,我哭给你看!

    我哼了一声,捂着脸开始抽泣。

    大伯母和安琳姐笑嘻嘻的看着永诚哥慌里慌张,围着我转的样子,安萝眨巴着一双眼,拍着手笑。

    永诚哥认认真真,诚诚恳恳的给我赔了好几个不是,我在大伯母和安琳姐的“劝导”下,大度的原谅他了。

    说起来永诚哥好纯真的样子,我以后要和安琳姐好好教教他,该怎么对待女孩子,不能在这么傻乎乎的了。要不然以后谁愿意嫁给他?

    看我多么关心他,奶奶也很赞同我。

    永祥每天回来的时候,都对我说表哥多好多好。

    有什么好的,再好也没对我好,我崇拜他干嘛,永祥你休想让我跟你学。

    表哥身后多了个跟屁虫——盛永祥,我身后少了个小尾巴——傻弟弟盛永祥。

    有点小寂寞呢,我忧郁的杵着下巴,眼睛透过窗棱,看着窗外在牡丹花上飞来飞去的蝴蝶,兴致一下子上来了。

    于是我用没占墨水的毛笔戳了戳旁边睡觉还流口水的安萝,叫醒她去外边抓蝴蝶。

    我身后换了个小尾巴——盛安萝。

    安萝很崇拜我,每天用湿漉漉,特别可爱的大眼睛看着我,声音甜甜的叫我“无泪姐姐”,果然女孩子比男孩子可爱多了,我蹭着安萝白嫩的脸蛋,蹭的特别舒坦。

    表哥在我们家待了一年,然后被皇宫里的皇上接回去了。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上一次呢,表哥真厉害,听安琳姐说他这回去皇宫以后天天都能见到皇上。

    表哥回去后,我身后的小尾巴多了一条——盛永祥。

    我先是冷落了他几天,让他明白之前那么干脆利落的抛弃我是大大的不对,他认真的悔悟后,才跟他和好。

    表哥离开两个月后,从去年春天就一直缠绵病榻的四婶娘香消玉殒了。

    当时我在场,四婶娘的容颜因为生病,早已不复健康时的美丽,她最骄傲的一头柔顺黑亮的头发也干枯发黄,一摸能掉下一大缕。

    可是我还是觉得四婶娘很漂亮,她最后的笑很美,她看着安萝和永循,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安琳姐说,四婶娘很满足,她没有遗憾。

    我问:“安萝和永循呢?”

    安琳姐有些诧异的低下头看着我。

    “安萝和永循怎么办呢?安萝才七岁,永循才九岁,四婶娘不关心他们了?”我想起了我娘,“娘走的时候,我很想娘,安萝虽然比我那时候大,可她一定很伤心,也很想四婶娘吧。”

    安琳姐摸了摸我的头,声音很温柔:“无泪,安萝还有我们啊,还有奶奶,伯母啊。我们都会照顾安萝的。”

    我会照顾安萝的,我用手帕擦着安萝脸上的眼泪。

    就这样,四叔和我爹爹一样,成为了寡夫。

    我第一次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四叔很错愕。

    三婶娘说,是鳏夫,不是寡夫。

    丧夫的女人叫寡妇,丧妻的男人也应该叫寡夫啊。

    我强调了一遍,被来给奶奶请安的爹爹听见了,爹爹这次没骂我。

    他把我带到了他的书房,拿出一本《论语》,让我好好研读,读明白了再抄写一遍。

    抄写……那么厚的一本书,抄完估计我细细的手腕都该断了。

    或许是我不满的视线太明显,爹爹冷着脸,又开始散发冷气。

    我怕冷,于是我乖乖的抱着书走了。

    大不了叫永祥永循帮我抄,反正爹爹也没限制时间。

    永祥永循听到我的要求,整个人都震惊了。

    爹爹很有威信,永诚哥和安琳姐都怕他,比他们还小的我们自然也怕。

    不过我太过顽劣,爹爹寡言少语,不怎么管我,所以我不怎么怕。

    可是还是怕啊,永祥永循他们两个坚定的拒绝,我就不强求他们了。

    但是绝不能原谅他们抛下我一个人受苦受累的行为!

    我霸道的夺走了他们未来一个月的甜点。

    永循嗜甜,永祥什么都爱吃,跟小猪一样,抢他们甜点跟要他们命一样。

    永循有点蛀牙,永祥有点横向发展,每天的甜点都被严格限制了。他们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想让我手下留情,留点给他们。

    我冷酷的转身,不带走一丝云彩。

    晚上,我趴在桌子上抄书,抄着抄着困了,就“咚”的一下头栽到桌面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是躺在床上的,奶娘说,爹爹给我减罚了,我只要把现在正在抄的篇章抄完就行了。

    我就知道,爹爹肯定会给我减少惩罚,我和安萝吃着从永循永祥那里抢来的甜点,悠哉悠哉。

    年底,三叔从外边抱回来一个两岁大的小男孩。

    家里原本满溢着快要过年的喜气,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奶奶冷着脸让茭白嬷嬷把那个小男孩抱过来,三婶娘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

    不,不能说是面无表情,应该是呆滞才对。

    我和安琳姐,安萝三人一大早跑来奶奶这里玩,大伯母三婶娘来给奶奶请安。

    本来是和乐融融的气氛,三叔抱着孩子一进来,气氛就有点诡异了。

    我们三个大气不敢出。

    大伯母注意到我们还在这里,她连忙和缓了一下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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