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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上的毒究竟多厉害,唐鸥是切身体会到了。
沈光明走后没多久,他就陷入了昏迷。
这昏迷没有让他彻底失去知觉,他似乎仍清醒着,但抓不住准确的地点与时间,仿佛陷在一个辽阔的梦里。
山是高的,路是远的。两侧林木高耸,他走在粗糙的石子路面上,手里抓着一把柴。山外仍是山,雾气从山根那处涌出来,浮在空中。两只落单的雁哀鸣着,擦过雾气边缘,飞往远山。
唐鸥在模糊间隐约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子蕴峰。他是十年前初入此地学习的孩童。
他走了几步,突然拔腿狂奔起来。
将这路走到尽头便是一处清潭。顺着清潭边上一块形似大龟的石头往上走,经过三十四棵红枫和十二株永远结不了果的桃树,他就能见到师父。
张子桥果真在练剑。练的是他教给唐鸥的那套秋霜剑。
剑意应似秋霜,凛冽寒厉,后劲绵绵。唐鸥初练的时候还不懂什么是狠什么是辣,于是有形无神。张子桥教他练剑的时候没少骂他,唐鸥记忆中,自己鲜少获得过张子桥的称赞。
他站在一棵很高很高的树下面,怯怯地看张子桥练剑。
“师父……”唐鸥小声叫他,没有回应。
天瞬间便暗了下来。他手里不知何时提了一盏灯,隐隐照亮张子桥灵动身影。唐鸥心中一慌,连忙提着灯跑到张子桥的身边。
张子桥被他打断,气得又骂:“柴砍好了吗!鸡喂饱了没有?”
“都做好了。”唐鸥举着手里那捆柴给他看,“师父,教我练剑。”
张子桥神色突地温和下来。他将手中的剑递给唐鸥握好,自己拿着他那捆柴,退了两步。
灯火晃动着,照得张子桥有些虚。唐鸥慌忙捏紧了那把剑,手中重量不对,他低头一瞧——这不是当时的那把无名剑,是七叔之后给他重新打了剑鞘的秋霜剑。
唐鸥慢慢放下手里的灯,抬头看着几步之外的张子桥。
“师父,好久不见。”他低声道,“唐鸥不中用,丢你的脸了。”
张子桥看似想责备他,话到嘴边一又咽了回去,转而问道:“青阳心法都练好了么?”
“最后一层过不去。秋霜剑也练不到最高一层。”唐鸥说。
张子桥走了几步,忍不住叹气:“怎么就过不去呢?你还记得最后一层说的什么吗?”
“记得。”唐鸥说出了最后一层的心法口诀,“万般归一,知白守黑;含凝于心,不死不生。”
“不好理解吗?”张子桥问。
“不好理解。”唐鸥老实回答。
张子桥拍拍地面,盘腿坐了下来,唐鸥也坐下,将灯放在两人中间。
“其实我也不理解。”张子桥说。
唐鸥:“……什么?”
张子桥哈哈大笑。“真的不理解。青阳真气是师父传给我的,之后的心法口诀全是我自己根据他以往的口诀总结和编出来的。”
唐鸥:“……那你是怎么突破最后一层的?”
张子桥歪着脑袋,笑得很坏:“因为我死过一次。所以唐鸥,你也要这样来一次。”
张子桥说的那场意外发生在他收唐鸥为徒之前。当年他在少林寺与人辩经,结束之后返回子蕴峰,路上遭到了敌人的围攻。
围攻的人武功都不高,只是人非常多。恰好张子桥旅途劳顿,不小心着了暗算,被那百十个人团团围在路边茶坊之外。
茶坊上还另有一个中年人,他只听得随从唤他“唐老爷”,却不知对方底细。只是这些江湖人摆明了是冲自己来的,张子桥不愿连累他人,便走出了茶坊,另寻地方比试。
饶是他自恃艺高人胆大,也敌不过百十个人轮番上阵的车轮战。张子桥一直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觉得丢脸。但唐鸥听了一半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他曾跟沈光明说,当日他爹带他来子蕴峰拜师学艺的时候,张子桥是看在银票的份上才收了自己的。但实际上因为,当日那位茶坊中的“唐老爷”曾救过张子桥一命。
唐鸥的父亲领着随从在山后的溪水里找到张子桥的时候,他只剩半口气吊着。因人伤势太重,不能移动,唐老爷便买下了那茶坊,将张子桥安置在茶坊里,留了人细心照顾。如此这般三个月后,张子桥才恢复完全,能够离开了。他不愿欠那唐老爷的人情,以为这种商人行善应该是想让自己为他做事,没曾想唐老爷领着个孩子过来了,头一句话就是请他收自己儿子为徒。
唐鸥听父亲说过这件事,此时连连点头。
“我以往练习青阳真气,从未想过它还有这番妙用。”张子桥比划了一下,“那三个月中,我就是用青阳真气给自己疗伤的。”
围攻他的人来自各个帮派,有的光明正大,有的擅使暗器和毒物。他内伤外伤都很严重,外伤能养好,内伤却要调。
“你现在快死了,你知道吗?”张子桥坦然道,“不然你见不到我。”
“我晓得。”唐鸥点点头,“但这样能见到你,也是很好的。”
“把青阳真气都收回来,收回你的丹田里,护住自己的心脉。”张子桥道,“它和大吕真气不一样,大吕真气一不小心就会反噬原主,青阳真气是会始终保护着你的。”
“它正在保护我。”唐鸥指着胸口道,“不需要我将它收回来,它自己就……”
“不是的,你一定要引导真气,回归丹田。”张子桥再次强调,“必须要你自己来引导,一丝都不能漏在外面,明白吗?”
唐鸥皱眉想了又想,犹豫道:“没听过这样的方法。”
“当你濒临死亡的时候,求生才是你最强烈的念头。你会自发地聚拢体内的真气……咦,你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张子桥疑惑道,“你不觉得体内发冷吗?”
被他这么一问,唐鸥才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胸口。
“不冷……不对,冷的。有一股我不熟悉的真气,有点冷。”唐鸥讷讷道,“但它没有威胁我。它和青阳真气融合在一起了……很适合,不难受。”
“……大吕真气?”张子桥了然道,“子蕴在帮你。”
此时张子蕴的房子外头,木栏杆上开始噼噼啪啪结霜。
司马凤和迟夜白披着披风站在外面,还是觉得冷。谷中原本温暖如春,但唯有此地,寒冷得异常。
“真的不要我帮忙吗?”司马凤殷勤道,“你可以靠着我。”
迟夜白笑笑:“不用。”
司马凤又说:“那我可以扶着你。”
迟夜白:“不用!辛暮云死了没有?你去瞧瞧。”
司马凤只好去了。辛暮云被张子蕴扛回来扔在外头,眼看着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一张脸又黄又黑,口鼻中污血横流。
“唐鸥倒是艰难,这厮为何拖这么久还没断气?”司马凤奇道。
“青阳真气有利于行血,修习之人一旦中毒,情况往往瞬间就很危急。”迟夜白给他解释道,“他师父年轻时也遇过一遭,很凶险。”
“你连这个都知道?”司马凤连忙拍马屁,“真不愧是鹰贝舍当家。”
迟夜白扭头,继续守着那处小小的房子。
张子蕴和沈光明正在房中以大吕真气为唐鸥逼毒疗伤,真气寒冷凶猛,周围十几丈的叶片都打霜了。
“别停。”张子蕴抽回手,从自己的药囊里抽出十几根针,“继续输真气,我来治伤。”
沈光明不便回答,闭口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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