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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您有什么需要?”齐淑芳停下来,脸带微笑,服务态度无懈可击。
眼前的女干部不到三十岁,短头发,很干练,倚靠着床铺的站姿有点别扭,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和军绿色裤子,她长得并不漂亮,瘦长脸,杏核眼,身材矮小,皮肤粗糙,脸颊上带着两团红晕,满身都是饱经风霜的痕迹,但精气神十足,让人觉得她就是个美人。
淳朴的美人。
齐淑芳觉得很奇怪,帅哥美人并不是比比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处处可见,仔细端详的话,大多数帅哥美人的长相并没有达到标准,而且普遍皮肤黝黑,但是就给人一种他们是帅哥、是美人的感觉,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种精神、一种气度。
第一次和贺建国坐火车遇见的齐正辉也是这样,齐正辉的长相用平平无奇来形容都有点抬举他,但他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度却让人觉得他很精神,很帅气。
“同志,麻烦你过来一下。”女干部招了招手,等齐淑芳到了跟前,有点脸红地把早已准备好的纸递给她看,纸上写着她请求帮忙的内容。
呃……
她问齐淑芳有没有卫生纸,愿意出钱买,落款是她的名字,刘晓梅。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齐淑芳明白了她的困境了,听她小声道:“如果你没有我需要的东西,麻烦你帮我问一下其他的乘务员有没有,我一样出钱购买。”
作为专业的列车乘务员,必须有为乘客解决各种困难的觉悟,“请跟我来。”
火车上只卖食物,不卖卫生纸一类生活用品,甚至连热水都不供应,需要自带,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火车的构造还没达到满足乘客用水的水平。
齐淑芳考虑比较周全,每次发车前都会灌满自己的水壶,带齐常用药和生活用品,卫生纸是必不可少的。她从来都不肯委屈自己,平时解手用普通的卫生纸,有论卷的,也有论刀的,纸质比较粗糙,而且发黑,是没用漂白剂所致,对身体没有任何坏处,特殊时期则用五毛一卷的卫生纸,特别柔软细致,吸水性很强。
和自己换班的乘务员正在休息,齐淑芳手脚很轻,准备开箱拿好卫生纸时,她的手突然顿了顿,放在床头方便使用的普通卫生纸怎么少了?叠好的被子和枕头都有被挪动的痕迹,虽然不明显,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精神力高,记忆力强,对于自己的东西一向细心。
她这次带的普通卫生纸不是成卷的那种,而是一沓,按刀卖的,价钱和成卷的卫生纸差不多,用时一次拿一张,比较方便。
目光扫过或是熟睡或是看书的乘务员,齐淑芳抿了抿嘴,没当场开口询问。
取了卫生纸交给刘晓梅,后者看了看卫生纸的质量,立刻掏出一元纸币递到齐淑芳的跟前,齐淑芳摇了摇头,“我不能收。刘同志,半卷卫生纸而已,你不用给钱。你看够不够,如果不够,我还有普通的卫生纸,没有这种好,也可以使用。”
乐于助人是美德,请叫她雷锋。
“够了,够了,我到古彭市下车,下车后就去买,剩下十来个小时,完全够用。”
刘晓梅千恩万谢,收了钱,迅速地把卫生纸塞进挎包,急匆匆地先去上厕所,再晚就要出糗了。回来再找齐淑芳,她已不在卧铺车厢。问过没睡觉的其他乘务员,刘晓梅抬脚进了餐厅,果然看到齐淑芳正给乘客送饭上菜,轻声细语,服务周到。
刘晓梅之前担心借不到卫生纸,没来餐厅吃饭,也没买饭,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笑盈盈地点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里面卧了一个白嫩嫩的荷包蛋。
齐淑芳送饭时看到她,脸上微微有些诧异。
“齐同志,你什么时候吃饭?咱们坐在一起聊会儿天。”刘晓梅本身就是铁道方面的干部,平时经常乘火车出门,往往一路上转好几次列车,非常了解火车里的工作情况,这次就是从上海到古彭,下车后转乘发往北京的列车。
“马上就好了,请稍等。”
结束今天餐厅的工作,依靠自己的好人缘在后厨洗了手,又花两分钱请王大厨熬了一碗姜汤,齐淑芳坐到刘晓梅的对面,把姜汤推到她跟前,“刘同志,趁热喝。”
“这是给我的?”
齐淑芳点头,刘晓梅心里暖洋洋的,比喝了姜汤还暖。
“齐同志,这次真是太感谢你的帮助了。”刘晓梅再次道谢,这份感激发自肺腑。她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干重活,跋山涉水,没有一会的清闲,当干部后又以身作则下乡务农,多次浸泡冷水,以至于现在的身体不太好,不仅每个月都很痛苦,而且经常出现突然状况,这次急匆匆地出发,临行前忘记准备卫生纸了,尴尬得要死。
这趟列车的卧铺车厢里仅有四五个女同志,都没办法帮她的忙,不得已,她只好向齐淑芳求救,没想到真的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齐淑芳微笑道:“同志你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是,你的举手之劳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她不居功的态度取悦了刘晓梅,刘晓梅的神色随之真诚了许多,谈论也放开了。
齐淑芳对别人的事情不好奇,她喜欢做一个倾听者,往往能得到很多信息。
刘晓梅为人热情,有点话唠,但口风很严,不像别人那样长篇大论地述说自己身世来历,只说自己是从上海调任到北京就职,以现在的行政级别来说,到达北京后直接就是铁道部的处级干部,而且可以和居住在北京的家人团聚。
铁道部处级干部?了不起啊!
虽然目前女性做官的机会远超后世,但能做到处级干部的女性数目真不多,而且刘晓梅现在很年轻,不到三十岁,明显前程远大,不可能止步于处级干部。
因为贺建国转职为行政级,所以齐淑芳很了解行政三十级分别处于什么职位。
11至14级属于处级,处级之上,就是司局。
贺建国今年二十七,比刘晓梅小不了几岁,仅仅是行政22级,连科员都没达到。
“我在古彭市铁路局上班,刘大姐去北京市铁道部就职,工作都和铁路有关,真是有缘哪!”聊过几句,对方就让自己改口称她刘大姐,而不是生疏客套的刘同志。
“我也这么觉得。”刘晓梅很开心,不断地夸赞她,“铁路职工中有你这样认真又负责的乘务员,遵守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替乘客排忧解难,我感到十分欣慰。我这次调职,乘车时也本着在路上考察铁路职工的意思,现在我很满意。”
齐淑芳倒是不好意思了,“没有大姐说得这么好,我就是本着尽职尽责的想法。”
“你太谦虚了。”
齐淑芳真没谦虚,虽然每个月的工资还是二十几块钱,但是来之不易,她很爱惜这份工作,既然是服务人员,就得尽量让乘客满意。
刘晓梅一口气喝完微微有点烫口的姜汤,冰凉的身躯很快就暖和起来,额头出了一点汗意,“淑芳同志,我可以知道你的家庭住址吗?我挺喜欢你的,和你说话也很投机,以后我们书信联系。我们都属于铁路职工,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承蒙不弃,求之不得。”齐淑芳乐得交游广阔,人脉可是很重要的哟!
两人相互留了地址,接下来就更亲热了。
李汉伟在隔壁餐桌吃饭,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内容,暗暗羡慕齐淑芳交友的能力,在这趟列车上,她的人缘相当好,好到什么地步呢?和她一起打饭自己都能沾光。厨子给齐淑芳盛饭,哪怕是一碗蛋花汤,也都是汤少蛋花多。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
齐淑芳为人大方,有的列车员家庭负担重,生活困难,粮食不够吃,列车长号召大家捐粮票时,她从来都不推辞,而且从家里带过野鸡交给厨房,炖了野鸡汤给大家尝鲜,还送了张大厨最爱吃的野兔子给他,所以张大厨一见到齐淑芳就喜笑颜开。
别人学不来她这种能力。
李汉伟也得过齐淑芳的帮助,那天下班还没出车站婆婆就找过来,说她儿子生病,买不到药,齐淑芳得知后立刻从包里拿了药给她,所以李汉伟感激她,羡慕她,却不会嫉妒她。
饭后和刘晓梅分开,直至和换班的乘务员交接完,齐淑芳重回卧铺车厢,冷着一张脸。
卫生纸被偷,她很生气。
之前她忙着工作,没时间理会卫生纸无故减少的小事,现在下班了,数清卫生纸,当初还剩三十四张,现在只有二十七张,除了自己用的两张,明明白白少了五张,齐淑芳就扯开一抹笑,环顾车厢内的同事,故意用轻松的口气道:“大家都是同一趟列车的同事,我又不是小气鬼,你们很需要用卫生纸的话,只要我有,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刚下班的一批列车员不由得一愣,面面相觑,停下手里的动作,“发生什么事了?”
欧明湘也开口询问,她和齐淑芳同时参加工作,关系一直比较好,事实上,齐淑芳为人大方,处处与人为善,在列车上的人缘一直很好。
齐淑芳笑道:“没什么,就是我发现我放在床头的卫生纸少了几张。”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很严肃。
偷窃,是所有人不耻的行为。
“咱们车上怎么有这种人哪?”乘客不可能进来,进进出出的都是乘务员,这种事情肯定是同事做的,而不是外人。
“呀,几张卫生纸而已,谁用了,快说出来。”
“就是,要是没人承认,就报告列车长,咱们列车里可不允许出现小偷,今天能用淑芳的卫生纸,明天就能用其他人的东西,或者暗中偷窃乘客的财物。”
“淑芳,什么时候发现的?丢了多久了?”
“看来以后有什么东西就得锁在自己箱子里,几张卫生纸都逃不过被偷窃的命运,何况我在上海特地买来的雅霜牌雪花膏。哎呀呀,雪花膏是瓶装的,有人用了我的雪花膏,我也很难发现啊,怎么办?”欧明湘急了,赶紧把雪花膏收到包袱里,不愿意放在外面了。
所有乘务员都没心思睡觉了,急于查明真相。
一刀普通的卫生纸一毛多钱,的确不是贵重之物,也用了不多的五张,但是齐淑芳就是不想姑息不告而取的那个人,“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心里有数,就在我上班时、来取东西之前少的。可能是哪位同事急着先用了,没来得及告诉我。”
齐淑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表情很到位。
“有道理呀!不过,现在你下班了,用你卫生纸的人应该会来告诉你吧。”欧明湘比较天真,没察觉到这件事背后代表的意义,“到底是谁用了?告诉淑芳一声有这么难吗?承认了,大家好放心,又不会怪你。”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头说没有。
欧明湘苦恼极了,道:“我和淑芳上班的时候,车厢里有人在休息,但也有人在看书,难道没人注意谁经过淑芳的床铺吗?大家仔细想一想。”
“明湘,你傻啦?咱们都是同时上班的,淑芳在上班,咱们也在上班,都不在这里。”
“也是哦。”欧明湘抓着麻花辫放在掌心里把玩,傻乎乎地一笑,“看来得问之前休息的那批同事了,应该有人看到什么。”
难道是换班后目前正在工作的乘务员其中之一?
齐淑芳暗暗观察片刻,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前的每个人都很坦荡,不闪不躲,目光清明正直,一点撒谎带出来的小动作都没有,“嗯。可能是别人用了,等她们下班后我再问问。我不是舍不得几张卫生纸,就是觉得谁用了得告诉我一声,不想糊里糊涂地猜忌大家。”
谁都不想成为被猜忌的那个人,背负着盗窃的嫌疑,纷纷赞同道:“你的做法很对,就是应该问清楚,查明白,等一会还是告诉列车长吧,让列车长来查。”
他们虽然不像齐淑芳那样准备得齐全,但每个人都带了自己的生活用品,不想被人偷用。
消息传得非常速度,很快大部分乘务员都知道了这件事,都很生气。
王大姐对这件事很重视。
列车回返到古彭市,安排乘客顺利下车后,打扫卫生之前,她集合了这节卧铺车厢的所有列车员,就聚集在这节车厢里,说完这件事,沉声道:“到底是谁趁齐淑芳不在的时候用了她的卫生纸?赶紧站出来说明你不经淑芳同意就自己使用的原因。如果你不好意思当众站出来说明,那么私下向齐淑芳道歉也行,悄悄地告诉我也行,一切都好说。等我和乘警调查出来,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批评都是轻的,这种不问而取的行为,直接就可以辞退了。”
王大姐非常生气,口气硬邦邦的,居然在自己负责的列车里出现这种情况,叫段长知道了,一定会说自己训练列车员不力,没有教导好他们。
在列车上,最忌讳乘务员盗窃。
齐淑芳在旁边道:“列车长,可能是哪位同事急需用纸,来不及告诉我就先用了。”
她重复自己在同批工作同事前替用纸者想到的理由,意思很明确,给那人一个台阶下,可惜对方并不领情,和无辜的同事一样,都嚷着说自己没用她的卫生纸。
对方心理素质很强,齐淑芳用精神力观察良久,始终看不出端倪。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对方?
不可能。
她对自己的东西都记得很清楚,绝不会冤枉任何人。
“既然都说没用,那我就认真地调查下去,我不允许自己手底下有手脚不干净的乘务员存在。”王大姐想到当时必定有人没休息,考虑到她们说了实话可能会被用纸者记恨,就一个一个地叫到自己办公室地点,挨个询问。
齐淑芳留在外面,向大家鞠躬致歉。
“不好意思,几张卫生纸害得大家在这里等着,耽误了大家的下班时间。”
她挺不好意思的,可是她想知道到底是谁用了自己的卫生纸。
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人开口道:“淑芳,这件事不能怪你,就是你不想追究,我也得建议列车长和乘警查清楚。我们是服务人员,是列车里的服务人员,接待的乘客成千上万,在他们熟睡的时候,我们必须保证他们财物的安全,而不是监守自盗。”
“对!云柏说得对!”云柏是工作好几年的列车员,平时沉默寡言,很不起眼,没想到她会在王大姐决定调查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王大姐的行为。
“淑芳,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真是的,大家月月都有工资,都有供应,还有五毛钱的卫生费,难道买不起一毛多钱一刀的卫生纸,非得偷用别人的。”
大家不生齐淑芳的气,但很看不起用纸者,纷纷指责。
王柏提醒道:“淑芳,你看看还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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