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融灵修士面前,报名参加了考核。
在三百多个孩童当中,有人修仙资质极佳,也有人资质低下,不适合修仙。融灵修士基本只需看一眼,便大概看得出此子修行资质。不过资质并不是白雷分宗择徒的最高准则,比起资质,白雷分宗更重视修士的毅力,故而才会有十日考核存在。
宁凡的目光,没有多看那些资质较高的孩童。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某个资质低下的孩童身上。
那是一个名叫施的孩童。
在真雷国,在尘界,姓氏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配拥有姓氏,绝大多数的凡人都只有名字,而不配拥有姓氏。
施便是这样一个典型。
他不配拥有姓氏,除非有朝一日,他能出人头地。
他渴望出人头地,渴望成为仙人的弟子,渴望飞天遁地,执掌乾坤。
那种渴望,宁凡感到很眼熟,当年他第一次看到老魔踏天而立时,便是那种眼神。
可老魔是谁…
当年又是哪一年…
想不起来了…
更让宁凡有些在意的是,这个名叫施的孩童,他的身上,似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果,与自己的到来有关。
可因果又是什么…
什么都想不起来…
接下来的十日,来龙镇好似举办庆典一样,欢天喜地的举行着仙人考核。
第一日的考核时间,是在清晨。考核的内容,是在日落以前徒步跋涉一百里。
对于成年人,此事似乎不难,但对于一群七八岁的孩童而言,此事难度相当大。
第一日考核,便刷掉了二百多个孩童,只有五十多个家境优越、从小以药材淬体的孩童,在日落前完成了考核。
施也通过了考核。
他是一个异类,他家境穷苦,从小饭都吃不饱,哪有钱财购买药材淬体?
他完全是凭借毅力,走完的全程,在通过考核的瞬间,便因体力过于透支,昏迷了过去。
这一昏迷,就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施苏醒过来,得知自己因为昏迷,错过了剩下九日的考核,已经失去了成为仙人弟子的资格。
无论父母怎样安慰,都无法缓解施的难过。
他想像仙人一样翱翔天际,可他错失了这个机会。
下一次考核,会是哪一年?
再等四十年吗。
那个时候,他已是四十八岁的中年人,还有资格成为仙人弟子吗…
“我儿莫要难过了,仙人咱当不了,就不当了。等地里的谷子熟了,娘便卖了钱,送你去乡学读书。娘知道,我儿是个上进的人,日后肯定能有大出息…”
“娘,我不想读书…”施擦了擦泪水,摇头道。
想要读书,就要给族学的老师交纳束脩,那可是很大一笔开销,对于他们这种穷人家,负担很大。
娘已经好几年没扯过布,做过新衣裳了,却还攒钱给他读书…他不想让娘活得那么辛苦…
他想要当仙人,想要出人头地,仅仅是想让娘亲过上好日子…
“哎,我儿真的懂事了。可娘还是想让你读书,种地太苦了,娘苦了一辈子,不想让你以后也吃这份苦…等我儿出息了,当大官了,再来孝敬娘也是一样,现在苦几年,以后才能享福,我儿明白吗?”
…
宁凡走出房门,没有再看这对母亲的脉脉温情。
此刻他没有记忆,没有往日的心机城府,骤然看到这一幕母亲温情,竟不知为何,沟通了内心最温柔的一根弦。
待察觉时,眼眶竟已湿润。
哭了…
宁凡摸着自己的眼角,感到错愕。
他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他似乎,真的很想念娘亲,但却内心有愧…
通过神虚阁的援助,他给雨界送了很多灵药,应该有助于娘亲恢复健康吧。
可娘亲是谁…
神虚阁又是什么…
我又为何而哭,为何而酸涩…
或许是施身上的某种因果联系,吸引着宁凡。
又或者是这对母子之间的脉脉温情,吸引着宁凡。
总之,接下来的日子,宁凡没有离开过来龙镇,每日都在镇中行走、停留。
他不知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死,为何而存在。
他想要融入到这个世界,寻找自我,可这个世界对他存在着排斥,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
一年过去。
两年过去。
转眼七年过去
当年八岁的施,如今已是十五岁的美少年,已经是来龙镇小有名气的人物。
周围的人都在随岁月变化。
唯有宁凡没有被岁月所改变,他的骨龄,他的时间,定格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瞬,离开时,也仍然会在那一瞬,不会偏离太久,只会是一场梦。
“我似乎不受此界岁月影响,这是为何…”宁凡感到茫然。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七年,可很多事情,他还是想不起。
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无法干涉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也无法干涉他。
另一方面。
十五岁的施,自认为学有所成,想要出门寻找门路当官了。
真雷国内,没有科举制度,想要当官,只能被人举荐,只能给达官贵人当食客。
来龙镇太小了,呆在这里,施一辈子也无法一展所长,一辈子也无法赚到很多很多钱,让娘亲过上好日子。
他必须离开这里了。
“就算不能成为仙人,我也一定要成为凡人中的佼佼者,让娘亲过上好日子!”
离开来龙镇的一刻,施暗暗发下誓言。
却不料这一离开,就是三十一年。
这一年,施已经四十六岁了。
这一年,施已经娶妻生子,可妻因为疾病早忘,爱子也早夭。
他孤身在外三十一年,不曾回来龙镇一次。
不是不想回去,不是不思念娘亲,只是没有脸回去。
年少时,他以为普天之下大可去得,以为自己只要身负经天纬地的才学,就可以成为人上人。
可这个世道太艰难了。
年少气盛的他,因为不小心得罪了某些贵胄,竟整整三十一年无法出头,无法做官。
越是落魄,他便越不敢回家,越不敢面对母亲。
他不知道自己以这般落魄的姿态回家,会让娘亲何等失望。
他想家,想得心里发疼,可他没有办法。
他想念娘包的饺子,想念娘烙的饼,想念娘左省右省,给他的饼上偷偷加一个土鸡蛋。
很想,很想…
但,回不去…
他呆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小村子里教书。
他有满腔才华无法施展,满腔思念无处诉说。
他麻木得活着,他苟且得活着。
直到有一日,一个来龙镇的同乡,千辛万苦,找到了他。
在这个穷乡僻壤打听到了他。
那个同乡带给他一个噩耗。
他的娘亲,他那风刀霜剑都打不倒的娘亲,病倒了。
他已年过四旬,母亲也已年过六旬。
这个年纪,一旦病倒,可能就是…永诀…
这一刻,脸面什么的都不再重要的。
施想要回家,只想回家。
他急得鞋子都穿反了,匆匆跟着同乡离开了这处穷乡僻壤。
并没有注意到,房门外,有一个宁凡,默默注视了他三十一年。
不,或许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因为施出门的瞬间,好似朝着宁凡站立的方位,皱了皱眉头。
“有趣,此人从未修道,居然隐约感知到我的存在…”
“可修道,是什么呢…”
宁凡叹了口气,悄然跟在施的后面,辗转一路,回到了来龙镇。
或许是近乡情怯,家门外,施踌躇不前,不敢走进家门。
他不敢面对娘亲,不敢想象娘亲知道他蹉跎一生,该是何等的失望。
他就这么犹豫着,转着圈,好似一只胆怯的蚂蚁。
就在他内心痛苦、挣扎的时候,一道苍老、激动的声音,猝不及防,从屋内传了出来。
“是我儿…是我儿回来了吗…”
施感觉自己的内心被狠狠锤了一下。
偌大的汉子,直接红了眼眶,却咬着牙不掉眼泪。
…
宁凡没有看这对母子重逢的一幕。
他走出很远,远到看不到这对母子,才抬头望天,沉默。
他虽然很多事情都记不起了,但还是隐约看得出来,施的母亲已经面露死气,无药可医。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短暂地重逢后,却迎来永久的别离。那个名叫施的人,大概会很受打击吧。
“奇怪,风起了…”
宁凡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皱了眉。
他说的风起,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风起。
而是天意之风。
似有什么重要的轮回转折,将要发生…
天边,好似有一道猩红雷霆一闪而逝…
“夜叉神雷么…”宁凡目光迷茫,似认出了那猩红雷光,又似乎没有认出。
下一瞬,全部遗忘。
“夜叉神雷,是什么…”
他不知那一闪而逝的红色雷光是什么。
他只是隐约觉得,那道红色雷光当中,有一缕刻骨铭心的气息,让他留恋,沉醉。
好像是剑祖的气息…
但剑祖又是谁…
又像是红衣的气息…
但红衣又是谁…
嗤!
一个与红衣极为肖似的女子,穿着一身大红的裙裳,飘然而至。
好巧不巧地,降落在宁凡面前。
不,不是巧合!
她正是循着宁凡的气息,寻找而来。
可是找不到。
明明宁凡就站在这里,但她,看不到…
“果然又是错觉么,我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我的,蝴蝶…”
“可我为何要苦苦寻找蝴蝶…又该寻找怎样的蝴蝶…我不知,从来不知,似有什么东西,终其一世也无法想起…我曾向劫主询问心中疑惑,但他的答案,却是不要多问,若想活命,就远离剑与蝴蝶,远离世间所有紫色…”
“昨夜,又做梦了…还是相同的梦,我孤独的舞剑,等十年朝月,等一只不知是何模样的蝴蝶…”
“明明梦中使用的所有盖世剑术,一招一式我都记得,为何梦醒后,我却无法在现实世界使剑…就连初学者使用的基础御剑术,我居然都无法使用,好似天生就被世间所有的剑排斥…”
红衣女子幽幽一叹,正欲离去,忽然间,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秀眉一挑。
“想不到偶然来到一处凡人城镇,居然会遇到开了天人第三门的凡人,这等人才居然没被白雷分宗的人选入宗门,白雷分宗真是蠢到了家。”
天人第三门!
宁凡被红衣女子的话语震到了。
若他没有看错,红衣女子目光所看方向,恰好是施的家所在方向。
凡人有可能开启天人第三门吗!
宁凡被如此惊人的事实震到了,可转瞬,他又不明白自己为何震惊了。
他忘了天人第三门是什么。
之前的震惊,似乎只是一种本能与习惯。
比起此事,他更在意眼前的红衣女子是谁。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红衣女子。
但他的手,直接就从红衣女子的身体内穿过去了。
果然还是碰不到…
“若是以往,我倒是不介意将如此人才举荐给劫主,可惜,眼下我已厌恶了太苍劫灵的生活,日后多半会背叛太苍劫灵,没有必要将如此人才举荐个敌人,平白添加一个大敌…”
红衣女子狡黠地笑了笑,身形一晃,不知所踪。
宁凡本能得想要去追,但却有一股庞大的紫色,从天而降,将此事阻止。
那紫光一闪即逝,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从何而散,停留的时间太短,但却带给宁凡太过熟悉的感觉…
“这是,紫斗轮回的力量…可紫斗又是谁,轮回又是什么…”宁凡一阵茫然。
他不知那股力量为何阻止他去追红衣女子,百般尝试之后,只得无奈放弃。
然而内心深处,却似有一道裂痕,悄然滋生。
他不知道那裂痕是什么,记忆全失的他,察觉不到此事。
但当他苏醒以后,当他的意识再度回到真雷族血池边,或许能想明白什么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