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放下来,磕磕绊绊地说:“九天饿,求你喂九天,饿……”
每隔两小时便要走上一趟,往返足四公里路。头半个月倒还好,后来他一到巷口,这家的男主人就闩上大门,对妇人喊:西边那傻子又来了,还有完没完!
他的智力不过等同七岁孩童,在一次次敲邻居门和往返云氏那里,竟学会了如何换尿布,怎样哄九天睡觉,当然,打扰到隔壁大叔睡觉时也定是要挨打的。
九天蹒跚学步时,他不敢挪开一寸,两只长臂围着她,像金箍棒画出的避魔圈。
对别人家来说,时光不过白驹过隙,弹指须臾,可于云冠忠而言,每一天好像都比过去要长,太阳落山也比以前慢得多,晚上睡觉头更比以往重上不少。然而每一天,却是从未有过的快乐。
九天真就在云冠忠的拉扯下长大了,浔城人惊叹,傻子阿忠竟养出了个水灵的姑娘!
除夕夜,九天吊着两只小脚坐在长脚凳上,墨瞳长睫,脸蛋犹如剥皮荔枝,对面是哧哧发笑的云冠忠。她用勺舀碗里的饺子给他,带着一口糯糯的吴音:“爸爸,快吃,等下凉了喔。”
云冠忠又夹回她碗里:“九天吃,九天吃,九天要长高高,比小鱼还要高。”
他说的是城东那个男婴,现如今成小男孩了。可能是男孩父亲搞奶水垄断的缘故,男孩一不留神成了小胖子,小伙伴都欺负他,他的玩伴只剩下一个——阿忠。
“爸爸,他不叫小鱼,他叫陈嘉遇。”九天的声音虽有些奶声奶气,却像个小大人。
云冠忠依旧是笑。九天说什么,都是对的。
九天托腮,水汪汪的瞳仁凝视着他,若有深思地问:“爸爸,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你?”
云冠忠低下头,双手无处安放,口中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爸爸。”九天叫他,声音清脆。她舀起饺子递到他嘴边,说:“没关系啊。”
“小东的爸爸,北北的爸爸,陈嘉遇的爸爸……别人的爸爸都不陪他们玩过家家。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很幸运。”
九天咯咯地笑起来,圆溜溜的瞳仁仿佛采撷自天穹上最亮的两颗星,璀璨夺目,叫云冠忠舍不得眨眼。
过完年,我虚岁有七,父亲也是7岁哎。
003.
云氏的葬礼是众人帮忙操办的,出钱出力最多的,是城东的陈老板,他亦是浔城旅游业的龙头。商人重利轻别离,他并不是什么大善人,不过是极宠溺其独子,听之任之——陈嘉遇央求他,帮帮云家吧。
不是不感激的。
只是不习惯,昔日爱哭鼻子的小胖子,看起来像酵母放多的东北大馒头,一晃眼,竟成了俊逸瘦高的有担当的美少年。
唯一不变的,是他一直把云冠忠当好朋友,从“阿忠”过渡到“老忠”。云家简直成了他第二个家,白天有空闲就帮云冠忠推车上街卖冰棒,晚上便跟九天一起写作业,不沾阳春水的十指还要帮她洗碗。
九天嫌他笨手笨脚,凶他。
他就躲到云冠忠身后,眼红红地低语:“阿忠,只有你不嫌弃我胖。”
他是从什么时候瘦下来的,九天真的没印象,以至于后来听到同校的女生称他是校草,九天不禁啧啧称奇:胖子果然都是潜力股。
九天的高中是在浔城念的,学校要求寄宿制,她舍不得让云冠忠一人在家,便办了外宿。云氏留下一家杂货铺,云冠忠负责搬运货的体力活,邻居吴叔负责管账,她一有时间就去帮忙,伶牙俐齿,把游客哄得欣然狂购。
九天是越来越大了,可云冠忠除了脸上多两道皱纹,仍旧如故。
他老是忍不住去学校看九天,偷偷躲在窗户底瞄她,有时听人朗诵课文,他也情不自禁吟唱起来,来来去去就会那一句,疑是银河落九天。
老师明知道是谁,但语气很不善:“谁的家长!”同学们永远都是看热闹的心态,嘲弄的眼神如海涛一齐涌向九天。
九天坦然站起,脸不红,音不颤,一瞬不瞬地与众人对视,言简意赅:“我爸。”她接着有礼貌地说:“老师,我跟我爸说错了放学时间,我的失误,很抱歉。”
语毕,她落座,偷偷朝云冠忠挥了挥手,眨眨眼,无声地告诉他:爸爸,下课了,我就去找你。
看到他点头如捣蒜,模样憨厚可爱,九天便笑,梨涡深陷。
九天幼时,云冠忠老说的一句话,“我比你大,我要保护你。”九天想,她早已比他成熟,是该她去保护他了。
无论何时、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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