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把臣下的命取下便是……”
刘肇眼风扫过他凛冽的眉眼。
终归是太过狂妄的心性。他当真以为,在如今的形势下,邓家是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松开的棋子吗。
“只要臣下还活着,无论是清河王,还是陛下。她,臣谁也不交予……”
刘肇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立于堂上,高了几阶,便是俯瞰着邓骘。
那是邓骘,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眼神。
“邓骘。你以为,对于她来说,你是什么人。”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脚步声竟是丝毫也没有。
殿侧微开的窗外,烟罗仔细盯着屋内的情况,看到刘肇漆黑如墨的眸子中如同透着幽蓝诡谲的火光,明明面无表情,可是四周却霎时间凝重无比。
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将军查色不佳,看不出眼前这位君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将此事看做冒犯皇家威仪之事。
难道说,陛下他对那个人也……
下意识地,烟罗握上了腰侧的短匕首,抽出些许。
啪——
刹那间,什么打在她手上,手背出一片淤紫,渗出血色。烟罗错愕地捂上手,看向四周。
眼底闪过惊疑之色。
刘肇在邓骘身侧立定:“你,凭何决断,她的人生?”
邓骘眼光一寸寸偏移,望着一侧闪动的烛台:“因为她识人也不明,总归是错的。七年前,我就明白了……”
“比起她想要走未来,我宁愿,她活成我希望的模样。”
他不再以臣下自称,眼里也不再有方才麻木的尊敬之色,而是更加暗沉,隐藏着绰约的锋芒。
刘肇从这刹那间的眼神里,看透了他此刻全部心境。
那话几分婉转,里头不言而喻的倨傲与占欲,昭示着他融入血骨的情愫。
刘肇唇角,几不可见地缓缓收平,再微微抿起。
袖中,手指僵硬地攥起了衣料,声音,暗哑几分:“她识人不明?的确,她若识得明,一个连姓氏都可轻改之人,她怎会任你攀附。”
“八年前,是谁为了保命,在她身侧如蛆跗骨?谁欲图从窦宪手中救下那梁氏孤女,甚至不惜一再蒙骗她顶罪入狱?邓骘,你一早便看破的局,却白白让她在里头搅弄一翻,你可知,这一番搅弄,与她而言会是什么……她当年会把窦安然看得比什么都重,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包括如今的窦瑰,无论他将蒙受怎样的苦楚,对于她来说,一切都会是她的错。”
当年旧事细微,他却知道得如此详尽。
“你细查我,多久了?”邓骘眉头蹙起。
刘肇并没有回应他。
早在他第一次在街巷中同行夜动手那次,他便已经着手查他身世。
但终归彼时,连刘肇也未曾料想到,会有之后而一番变故。
落魄如乞,最终,袭权而荣。
而这个伊始不过是尘埃一般的少年,仿佛从一开始,就在心中存着什么想法。
然而,刘肇心中微妙的思量,丝毫没有展现在脸上。
他只是淡漠而温润地,眼风扫过他的脸:“你以你的私心,那么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朕不是她的表亲,甚至在那个关头将她劫出雒阳城……邓骘,往事回首,你可曾也觉得自己,行事如卑劣宵小之风?”
“请恕臣下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陛下将她,一同与整个窦氏铲除!”邓骘掷地有声地一句,怒然铿锵,“她是窦家的孩子,是窦家巩固权位最重的押注。臣下为护亲妹与族人,自是不愿窦家为赢。但同时,一旦窦家落败,臣下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无端剿杀在这事变中。”
刘肇几乎是一瞬间,几乎背气。
原来如此。
是你,耳提面命,一遍又一遍地明示暗告她,朕一定会铲除窦家。
那个时候,皇帝已经与太后达成协议,以窦家三位将军的兵权易之皇后凤冠!如果不是窦归荑凭空消失,窦家疑朕釜底抽薪——窦宪不会想兵临城下,拥兵自保!
刘肇一瞬间紧紧揪住邓骘的衣领,“如果不是你……”
事情,根本就不会糟糕到那个地步。
“她,到底在哪里?”刘肇再一次沉声,而此次,眼光不再如方才温和,“你上次府里的坐着轮椅的少年,是不是她?你……将她带进了雒阳城,是不是?”
邓骘猛然抬眸,他用力地挣扎开来。
刘肇松开他的衣领,却顺势将他重重一推,邓骘禁不住退了两步,眼底怒气腾然,化掌而开便要抬步往前。
“你还不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只要她是在这雒阳城里……”
刘肇眼眸深邃如潭。
“没有人——护得住她。”
恍若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邓骘立在当下。
刘肇静默地看着邓骘。
仔细端详着他的每一个神情。
“窦南筝的事情,她可有掺和?如今的窦瑰呢?”他往前一步,距离他无比地近,几乎可以看到他眼底的犹疑与颤光,“朕,再最后一次问你……”
“不。”邓骘青白着脸,但眼神,却依旧烁然。
刘肇望着他的神色,却见此时如同在漫漫枯原上起了一点火星,他的眸子一点点地全部烧起来,渐渐地,化作一种炽热的坚定。
“她不再是从前的窦归荑,她答应了,她已经是我……”
刘肇怒极反笑。
“你,好似在妄自臆测着什么。”
想着当年在破败的木屋中。
她第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与他对立而站,护住了身后重伤的少年。
她也是第一次,那样哭着,诘问他。
记忆里她一颗泪落下,啪嗒一声。刘肇素来无澜眼光,闪过可怖的锐利。但,却没有丝毫笑意地轻扬唇角。
他恍若无事地走近两步,与他并肩而反向。
“当年她护你,是因为她是善良的。并且,她为你的身世而怜悯。”他一字一句,轻轻浅浅,却比地上的刀刃反射的光芒更为寒冷,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他苍白如纸的侧脸。
刘肇感觉到手触的肩膀,已经微微颤抖起来。
邓骘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窗口外,素来面无表情的烟罗,眼眶却有些发红。
她深深地望着那寥落的背影,手在袖中紧紧掐住,指甲陷入皮肉,浑然不知痛楚。
“因为像破落的丧家犬在她面前摇尾乞怜,所以,她才会在那个时候,站在你面前。”
袅如轻烟的话语,从耳入心。
竟是深入骨髓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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