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
宿宁止险些失声叫起来:“阿爹……”
男人却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上次见到宿逸行是在三年前,她初入天启山,曾远远观过一面。那时的宿逸行有着年轻的身躯和一颗早就经不起一丝波澜的心,冷漠而肃然,看到与他极为相像的宿宁止,也不见半分动容。
那时宿宁止就懂了,他为何不见她。
可是现在不同,现在宿逸行仍是个活人,会笑,很有温度的那种笑,眼角眉梢全是温柔和活力。
他尚且年轻。
宿宁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想靠近,又害怕会打扰他们,打扰到那个她并不熟悉的父亲。她想离开,却又不舍得,这毕竟是她想了多年的亲人。
她这是在哪里,是在幻境里吗?那个女人是谁,是她的母亲吗?
她不得而知。
自懂事起她就在幻想着自己的父母,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病,所以父母不愿来见她,不愿来爱她。
忽然,这梦境起了变化,安静悠然的小屋荡然无存,周边成了沙漠,沙漠总是与孤寂相连。
沙漠的正中心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宿逸行,另一个背对着她,没有露出脸来。
宿逸行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周身的灵力破碎,身上也有着诸多伤痕,血迹斑斑。他没撑住,跌在地上,手边用一柄剑撑着,吐出一口鲜血。
“可是悟了?”另一人声音清寂,“你们有缘无分。”
宿逸行不答。
“至少你还有你们的孩子。”那人转过身来。宿宁止这时候才看清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婴儿,裹在襁褓之中,眉目可亲,吃着小手睡在梦中。
那是她。
宿宁止几乎在看到那孩子一瞬间就确定了。
可宿逸行仍是不说话。
“好好待她。”
那人的话一出口,宿逸行终于有了反应。
他扶着剑站起来,看也不看那婴儿一眼,在上一个场景里尚且温和的眉目,竟已变得苍凉凛冽。
“若不是她,成儿不会死。”他的声音也仿佛没有什么温度。
在距他们似乎又很近又很远的地方,宿宁止没忍住,眼眶微微发涩。
她眯起了眼睛,只当风沙太大,吹得她眼睛疼。
那抱着婴儿的人无奈:“莫在执着,你当知道世事无常,生老病死皆属命数。”
“她夺了她母亲的命,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宿逸行却恍若未闻。他已心念成魔,拼着最后一口气提剑祭出法器,竟是朝着那婴儿袭了过去。
她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孽障——”那人急急躲开,怀中婴儿才免受一劫,“住手!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
“休要拦我——”
宿宁止再看不下去,她很想过去,去问问那个理应爱她如父的人,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要去杀她。
但是所有的委屈愤懑都抵不过一个事实,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是她杀死了他心爱的妻子。
她才是原罪。
宿宁止仿佛呼吸不上来,心口一阵一阵地疼起,疼得她弯下了腰。
可是她就是哭不出来,她甚至在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她惯会隐藏,这么多年来鲜有情绪爆发的时刻,唯有的两次皆是因为谢云隐,也许正是这样,他对她来说才会那般特殊吧。
“阿宁。”忽然有人在叫她,那声音很模糊,像是隔着一口钟,听不清楚。
又或者是她在虚境中已迷失了心智,所以什么都听不到了。
“阿宁。”那人又在叫她。
眼前的画面再次变换,是她幼年,一个人坐在平襄大宅的阁楼上,从上面往下看,附近巷道里的孩子们在玩耍,生机勃勃,面目的欢喜。
“阿素,我何时才能出去啊?”她恳求。
林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身子未愈,再等些时日。”
她应声。
“阿素,阿爹什么时候来看我啊?”她又问。
前不久她在阁楼上曾看到那个叫做小虎的孩子,被他的父亲放在肩头,一手一根糖葫芦。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正正好看到她,他朝着她挥了挥手里的糖葫芦,像是在邀请她一起来玩。
她却避开了他的眼睛。
她只想要阿爹阿娘陪着她。
“快了,快了。”林素说道,“等过些时候,你长大了,你阿爹就会来看你。”
看到这里,宿宁止已经忍不下去了。
她扶着手里的剑直起身子,浑然不顾虚境的危险,将自己的法器祭了出去。
她是知道的。魔界的虚境要吞噬一个人,从来都不是外界给予的力量,而是被困得那个人自己难逃心魔。在虚境之中,越是攻击,越是反噬。
但宿宁止已经浑然不顾。
她每次出招想要击破这个不断倒映过往的牢笼,那力量就千倍百倍地回击给她,她伤痕累累,却感不到丝毫疼痛。
“阿宁。”还有人在喊她。只是那声音比方才近了些。
宿宁止忘却生死。或者说一心求死。
“阿宁,住手。”有人冲破了禁制,化解一切阻碍,只身来到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阻止她自.虐式的行为。
宿宁止挣扎,却无济于事。
“你可看清,这是在什么地方。”那人的声音严肃,却又出奇温柔。
可是她看不清。
——她已迷了心智,全盘皆输。
最快小说阅读 bQg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