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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喂药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姑娘,碧色的褂袄衬得她的皮肤极白,后面还有一个老妈子在摆弄炉里的炭火。
她们都唤她“小姐”——一个特别尊贵的称呼。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身份尊贵到了小姐,也不愿去细想,身子飘乎乎的,没啥知觉,只当是个梦罢了。
段天胤嫌她不是世家小姐,不能给他的仕途增砖添瓦,所以他才会抛弃——不,应该说是杀了她,然后另娶良媛。
世家小姐么……她也想啊,做梦都想。
然而梦醒之后,一切都该恢复原来的模样,她还是那个被抛弃的女人,没有丈夫,也没了孩子。
她的脑海里尽是那座废旧宅院里的事,那人的割骨言语、刺入耳鼻的滚滚浓烟以及那通天的大火……
原来人死了还是有记忆的,段天胤那负心薄幸之人的一言一行都刻在她的心头上,往日的温情、末了的狠绝,都清晰如画,久久难忘。
也没想到,人在死去之后,上天会圆她一次生前不能圆的梦。
如果生前她就是侯门贵女,那该多好啊……
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半夏和奶娘也没甚在意的,只当是她烧了几天脑子有些不清醒,保不准一会儿见了二夫人就好些了。
“小姐以后可以仔细些,莫要再伤了身子。只管将自己养得好好的,来年也找个状元做夫君,同二小姐一样嫁得风光。”见床上的人一声不吭,半夏忍不住浅浅一笑,捋了捋心头所想,就这样说了出口。
状元?
陈梦倚在绵软的枕头上,思绪又飘回了那个夜晚。
状元,她其实也是有一个的,只是人家喜欢的是世家小姐,瞧不上她这个乡下丫头,甚至连她的孩子都瞧不上。眼眶不禁一红,心里异常难受。
半夏暗叹自己说错了话,忙搁下药碗,握着她的手道:“小姐莫要在意,那段生出生微寒,虽是个状元,到底是没有家世的人,也就二小姐可怜他才愿意委身于他,我们小姐将来要嫁的人必是出身王侯,少说也是个官夫人,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官夫人么……他以前也说过让她做官夫人的,最后不还是娶了那太傅家的嫡小姐?
等等……
陈梦噙住眼泪,倏地抬头望向身着青衣棉袄的丫头:“你方才说,那段生……”
半夏道:“叫段天胤,新科状元,面相甚好,就是挺寒酸的。”
“他在哪里?”
“前院,正同老爷老太太以及大夫人大小姐说话呢。”
“大小姐……可是太傅大人的嫡千金?”
半夏被她的一通话弄得稀里糊涂的,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只得讷讷地点了点头。
陈梦只觉有一口气淤在胸口久久不得出来,憋得眼泪横流。半夏丝毫不知哪句话惹了她不悦,连连认错,半响后,陈梦挣扎着从榻上起身,顾不上妈子和半夏阻止,一个劲儿地往外奔去。
正欲进屋的段氏被蛮力冲出房门的陈梦撞了个趔趄,见她衣衫单薄地往外奔去,心里担忧得甚,一边命人拉住四姑娘,一边着人去取了衣裳袄子来。
然而院里的几个丫头丝毫拉不住往外奔的四姑娘,她如脱缰的野马似的,在廊子里胡跑乱撞,脸上挂满了泪痕,苍白的唇瓣被牙齿咬破,嘴角有刺眼的鲜红液体溢出。
前院在哪,哪里是前院?
这里的廊子一个连着一个,却又一个错着一个,她根本就不知道哪一条是通往前院的。
是了,她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成了个尊贵的小姐。嘴里的血腥味渐浓,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晚上溢满整个房间的腥咸,所有的所有,都那么真实,那么残忍。
段天胤,你好狠啊,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你今日要娶太傅长女,可有想过昔年的结发妻子?你与太傅长女缱绻缠绵的时候,可会想到被你放火焚烧的那对母子?
老天长眼,让她没能在那场火里死去。既是这般,那就让她替自己夭于腹中的孩子讨个公道!
廊檐的积雪被暖光烘着,开始缓缓消融,冒着寒气的雪水顺着冰支儿落下,滴答滴答,清脆响亮。
冷风透过那层中衣亲吻着她的皮骨,就连吸入喉里的气都跟裹了冰渣子似的,刺得人生疼。丫头们的呼叫引来了前院的人,老太太和太傅被惊到,纷纷往后院赶来。
为什么人会有三六九等之分?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别人手里?
为什么……你要娶官家的女儿?
刚刚醒来之人的体力在这一刻被耗尽,陈梦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后便有块黑幕兜头罩下,瘦削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倒在了尚有积雪的石廊上。
在意识模糊之前,她似乎看到往这边赶来的那群人中,有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段天胤……你这个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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