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衣裳,抬手敲门。
清薇显然已经久候,开门见到陌生人也不惊讶,含笑问,“是马嫂子吧?快请进。”
“赵姑娘。”马嫂子进了门,不着痕迹的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心下暗自点头。这地方虽不大,却打理得极好,显见得这位赵姑娘是个会过日子的。
年轻、能干又会打算,怪道从宫里出来的人得罪不起,她今日是这般,异日未必没有别的造化。
寒暄一阵,马嫂子便笑道,“赵姑娘,果子我已带来了,不知你说的生意是?”
清薇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招呼马嫂子,两人将果子搬到井边,用清水洗净,然后开始做果酱。两筐果子种类不同,倒费了不少功夫。中间清薇还抽空蒸了一笼馒头,等果酱做完,馒头也熟了。她用碟子盛了酱,从蒸笼里取了馒头,“嫂子尝尝。”
马嫂子接过馒头,沾着酱吃了两口,果然滋味不同。她不由点头道,“这么吃倒是别有滋味,难为你想得出来。”
“这倒不是我想的。”清薇含笑道,“嫂子觉得这生意可能做得?”
马嫂子是个精明人,闻一知五,立刻道,“姑娘的意思,咱出果子,你出手艺,合伙来做这生意?”
清薇的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愁没人买。而且这种东西也不必在街上摆摊卖,往那些酒楼馆子里头去问,必定会有人要。再者富贵人家,虽说这些东西都能自己做,但赵姑娘手艺好,说不得也有人愿意买了尝鲜。如此这般,比他们从前单卖果子不知强到哪里去!
别看果酱也是果子做成的,然而果子应季的时候不值钱,尤其是量大时,一文钱十斤他们夫妻都卖过,也只能咬牙认了。若能做成果酱,放置时间就更长,不必急着贱卖。再者不是在街头叫卖,价钱自然也不同。倘若肯下本钱,弄些好看的料器来装,档次上去了,不愁卖不出价钱。
只是,马嫂子看着清薇,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虑,“这生意自然极好。只这京城内外,有果园的人家也不少,姑娘为何独看中了咱们家?”
“真定下这里?”许主簿有些不敢相信,再三向清薇确认。
清薇微笑点头,“就是这里了。劳烦许大哥帮忙登记,回头我做东请你,还请别嫌弃。”
虽然那许主簿没说,但她也知道,那些好位置说起来是没人定,但不知多少人盯着呢。自己若选了,免不得也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她初来乍到,不想出这种风头,自然还是避开的好。
许主簿挠了挠脸,转头去看赵瑾之。虽然他觉得清薇能选这里,是个知道进退的,但既然是赵瑾之带来的人,真让她选了,反倒显得自己能力不足一般。
赵瑾之点点头,示意就按清薇说的做,于是许主簿只能翻开手中册子,将其中一页勾了出来。
大概存了一点补偿的心思,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清薇,“赵姑娘这摊子打算如何布置?可要请人?我这里倒有现成的人,直接叫过来开工便是。这活计也不复杂,今日就能弄好,明儿就可以出摊了。到时候赵姑娘看着好,给两个钱就是。”
“那就劳烦许大哥了,正要请人来布置一番。”清薇在这片地方转了一圈,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来,这里搭灶,那里设案板……
许主簿一边听一边点头,心下对清薇的态度却又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怪道赵姑娘要选这里,却原来是打算把摊子铺开,让客人能坐下来吃饭。”很显然,她选择这里不仅是因为“知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清薇道,“我看临街的摊子,少有能摆出桌椅板凳的。然而衙门重地,也不好将吃食带进去。若能有个地方坐下来,他们想必愿意多花几个钱加个菜。”
许主簿和赵瑾之闻言都点头,他们也是有过这种经历的,对清薇这番话感触更深。
要不然为什么许多人都宁愿选择价钱更贵的店铺?不就是因为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而不需要一边走一边往嘴里塞,或是直接找个角落蹲下来吃东西。
又说了几句话,许主簿就回衙门去了,顺便替清薇去叫那些泥水匠石匠过来。
只剩下两人,赵瑾之才问,“我方才听你说‘加菜’,赵姑娘要卖的不是主食?”
“这条街上卖主食的人想必不少,我也不能做出什么新花样。何况初来乍到,也不好与旁人争锋,不如卖些配菜,说不得还能互相合作。”清薇道。
赵瑾之点头,又道,“有件事,本不该我来提,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知赵姑娘想过没有。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操刀下厨也就罢了,跑堂迎客怕是不合适。何况若忙起来,一个人也无法兼顾。”
“这我已想过了。”清薇道,“好在大家都肯帮衬,刘嫂子和马嫂子听我说了此事,都说自家小子在家里也是闲着,情愿让他们过来帮忙,也沾沾往来贵人们的仙气。”
赵瑾之将自己原本打算帮忙的话咽了回去。
许主簿没有说谎,匠人们来得很快,然后迅速的在清薇的主持之下忙碌了起来。清薇自己守着看了一会儿,转头见赵瑾之有些无聊的站在那里,便道,“今日劳烦赵大哥了,你若有其他事,便先去忙吧,我这里让他们忙着就是。”
赵瑾之抬头看看天色,也快到午饭的时辰了,待会儿羽林卫的人出来吃饭,若瞧见他,免不了多问,因此便顺势告辞了。
匠人们的手艺都是顶好的,清薇的要求也不算复杂,所以没多久,一个大灶就垒起来了,围着大灶做了个L形的灶台,底下用泥土夯实,台面则是用石板搭上去,泥水干透之后便连在一起。而在桌案和大灶后面的空间,比照灶台的样子垒了两张方桌。这些都弄得很结实,就是放在这里风吹日晒也不要紧,更不必担心会被人取走。
至于凳子,因为人数不定,便不能这样做。清薇打算看看别家是如何安排的,设法弄些条凳过来将就。回头再找木匠,打些能折叠起来的方凳,如此不相识的客人便能分开坐了。
为了赶工将这些东西弄好,匠人们甚至没有吃饭。清薇结账的时候,便加了一把钱,让他们买些东西充饥,然后匠人们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等人都走了,清薇背着手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走了两圈,原本觉得压抑的心情,才一点点的飞扬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拘是做什么事,但是她自己想做的,而非“身在其中,情不由己”。也许在旁人看来,她拼死都要出宫,过的却是这种日子,未免有些可笑,但清薇自己知足了。
才这么想着,便听见身后有人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清薇心下咯噔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转过身来,便见虞景正站在巷口,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他身边的心腹太监张芳,从前与清薇有些交情,甚至在清薇出宫时帮过忙的。另一个清薇看着面生,看服色应是御前侍卫。
她蹲身行了个大礼,却没有开口问安。这毕竟是在宫外,贸然叫破他的身份并不合适。
虞景也没有叫她起来,施施然踱步过来,将周围打量了一阵,才垂眼看向清薇,“我一向以为清薇有青云之志,看来是我走眼了。”
“是陛下高看奴婢了。”清薇低头道,“小小宫女,岂敢冀望青云?”
“你不敢?你做的不合身份的事难道还少么?这时倒计较起身份来了。还是你仍旧恼朕不肯立你为后?”虞景问。
“那只是一句戏言罢了,陛下又何必再提。”清薇道。
虞景沉默片刻,才道,“君无戏言。”顿了顿,又道,“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瞧见这般场景,朕都要以为你是在演苦肉计了。清薇,你当真守得住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或许可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你也要这样过么?”
“升斗小民,人人都是这样过的,为何我却不行?”
“别人可以,你不行。”虞景十分肯定的道,“也罢,朕倒要看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说完之后,他没有久留,转身走了。想来这般微服出宫一次,也不会是容易的事。却只是为了来看看自己落魄成了什么样子,想来也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恭送陛下。”清薇等人走远了,才站起身。蹲得久了,腿有些发麻,她只能慢慢适应着站起来,然后原地活动腿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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