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已驶出县城,路过郊外。易叟数次载庄扬来县里,知晓庄扬的一位友人就住于附近。
“去拜访安世吧。”
庄扬笑语,看着山道上盛开的野花。
袁安世家清贫,家中务农,家境虽然不好,却是曾经的世家子。
庄扬的马车抵达袁家,安世长兄出迎,告诉庄扬安世在田上劳作,手指向屋前数亩农田。
“他在田里,二郎在此歇息,我让小儿去喊他来。”
“还是我去找他。”
庄扬笑言,躬身行礼。
袁家院中种桃,正值花期,开满枝头。两个小孩儿在院前追赶嬉戏,庄扬听得身旁犬吠鹅叫,心想真是热闹。
“阿合,你带扬叔叔去找你小叔。”
“好。”
安世的侄子头上扎两羊角,看起来也不过六七岁。他蹦蹦哒哒在前领路,庄扬紧随在后,怕他一脚不慎,滑落到别人家的稻田里。脚下田堤狭窄,不便于行走。
阿合如碾平地,脚步轻快,反倒是庄扬穿着丝绢锦袍,在草丛中亦步亦趋。
小孩将庄扬领到一处豆田,豆藤长势茂盛,爬满竹架。庄扬在竹架间寻觅袁安世的身影,却是什么也没寻觅到。
“安世。”
庄扬出声叫唤,他声音刚落,立即有一位穿蓝衣的年轻男子从竹架中钻出,他头上戴着草帽,手上拿着一把短柄耨,显然适才猫身在田中锄草。
“阿扬,你怎么来了。”
见得是庄扬,袁安世乐呵呵迎来,领着庄扬到溪旁歇脚。
“今日到县里买布,顺道过来。”
庄扬收揽被风刮乱的发丝,微微笑着。他穿着一身白袍,优雅恬静,站于这翠绿的农田间,本该十分违和,却又不知为何觉得般配。
袁安世从庄扬身上收回目光,步下石板,弓身在溪边将手脚上的泥土洗去。他一个读书人,却要终年在田地里劳动。
“阿扬,来,到我家去。”
袁安世擦擦手,热情邀请庄扬。每每看到庄扬文质彬彬、俊美卓然的样子,便会想起他们的师父周景。
当年两人一起受业,庄扬还是一个小孩子。
“近来县令张榜求才,我险些去应檄。”
袁安世朗笑,他自己便是避世于郊野,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读书人都不大愿意出仕。无奈家中清贫,他也成年了,七尺男儿,总不至于坐在家中挨穷。
“后来为何没去成?”
“前些日不是来收赋吗?春时收赋便算了,竟连孩子的也收取,这县令迟早要完。”
袁安世提起这事,显然他和庄扬有相同的担虑。
庄扬轻轻点头。田野四下无人,否则袁安世这话,被人听去了,可就不好。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至袁家院子,袁安世请庄扬到桃树下落座。
桃树下有石案草席,安世平日在此读书。
“哎呀,阿扬,你可要常来。”
安世兴奋地将棋盘摆上,分给庄扬一盒棋子。
“来陪你下棋吗?”
庄扬笑语,摩挲粗糙的自制石子,轻轻敲放在木制的棋盘上。
头上桃花盛开,田野间牛哞羊咩,院中鸡鸭叫唤,不时夹杂几声孩子们的笑声,真是清闲悠然。
屋内的孩子们,无论是庄兰或者阿平都安静不语,他们年纪不大,不懂得犬子病情有多严重,然而大人的情绪,将他们影响。
“阿平,你带阿兰回去。”
庄扬小声和弟妹说话,两人都还小,不想让他们见到这样不幸的事情。
“兄长,我不出声。”
庄兰扯动庄扬的袖子,轻声恳求着。
“那都随兄长到屋外来。”
庄扬牵住庄兰的手,阿平也默默走上前,抓住庄扬的手。庄扬想他们平日是玩伴,若是犬子有什么不测,对他们都是很大伤害。
三人出屋外,将刘母和犬子留在屋里头。
院中圆月皎白,反倒要比点灯的屋内还明亮些,月光照出孤零的石桥,和石桥旁阴暗的乡道。
易叟的马车还没回来,等得人心焦。
庄扬在院中踱步,犬子沾血的苍白脸庞呈现在他眼前,他实在觉得可怜。何况那一声“兄长”,唤得人心酸。正因他独子,且无父亲和可以为他出头的长辈,收赋的士兵才欺他们孤儿寡母。人出生不可选,舍身处境去想,若是今日被打、且昏厥的是阿平,庄扬该是何等的焦虑和痛心,由此庄扬晓得刘母的心情。
阿平坐在门槛上托腮看兄长在院中踱步,庄兰坐不住,走过木桥,朝路口张望。
等候让人不耐烦,庄扬算着来回县城的路程,觉得恐怕易叟前去,并未能立即找到袁医,给耽误了。
“兄长,有灯。”
庄兰突然于木桥上喊叫,她矮矮的身影在月光下蹦跳。
庄扬朝木桥赶来,此时他已听到车马声,他加快脚步,渡过桥,来到对岸。前方一盏灯火在夜幕中晃动,随着车马声越发响亮,那盏灯也越来越近。
终于,马车停在庄扬跟前,从马车上下来一位提医箱的中年男子,正是袁医。
“袁医,这边请。”
庄扬在前领路,袁医师跟随在后头。
“前些日子来,这岸边记得尚无人家,可是多大的孩子受伤昏厥呢?”
“比阿平稍大,被收赋的士兵打伤,昏迷到此时都未醒来,有一个多时辰。”
“可是伤了头部?”
“是的,脑后有肿伤,未见血。”
庄扬简略描述情况,此时两人已来到犬子寝室。袁医师放下医箱,立即去察看犬子,为犬子把脉。
“阿兰,你去家里,取来蜡烛。”
庄扬见寝室昏暗,差遣庄兰。
“好。”
庄兰赶紧奔跑出院,前去取蜡烛。庄家点油灯也点蜡烛,蜡烛价贵,唯有夜晚庄扬读书或阿平写课业时才使用。
袁医静心听脉,刘母在旁侧立,目不转睛看着医师脸上的神情,害怕医师露出无奈的表情。哪怕如此焦急,也待袁医师将犬子的手拉回被中,刘母才出声问:“医师,还能醒来吗”袁医点点头,回头询问刘母犬子昏迷时的情景,及遭遇到了什么样的殴打。看到袁医点点头,刘母泪水方才滑落,她抬袖拭泪,冷静陈述,条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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