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虬结的肌肉平复,黝黑转向雪白,方正的男儿面孔,渐渐化为女子娇容。
黑发绾成双鬟,耳边蝉鬓飘飞,虽然脂粉不施,却依然是明眸皓齿,朱唇黛眉,整个人清朗如画,黯淡的麻白衫子遮不住那份窈窕丽质,清晰可闻的天然幽香,自衫子领口隐隐飘来。
莹白的小脸上,正堆满娇憨的笑容,眉眼弯弯,鼻子嘴巴都皱在一起,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不离哥哥……我错了。”
辛不离的心里,顿时化成这氤氲的草原,绚丽的鲜花,明朗的碧空,骀荡的流云……被一切最温柔最美好的东西填满了。
他没法生她的气。
面对着这张面孔,这副笑容,一点都没法生气。
这世上唯有他知道,这女孩与众不同。
花香草香,对她有奇异的作用,可以养精提神,可以治病疗伤,足够的浓香,可以使饮酒化为的男身,重新再回复女身。
这世上唯有他知道,那年她因为好奇,饮了别人丢弃的残酒,结果化作一个陌生的男孩,哇哇大哭着来找他倾诉,然而一到草原,被这花草浓香一熏,瞬间又变回女身……辛不离这心里,比她惊吓更深,一想到书上读来的各种可怕传说,简直魂飞魄散:嗜食花香,能变男女,这是什么异象?这……不是人!
纵是这样,他也留下她,陪着她,压抑着满心的恐惧,强作镇定地安慰她,开解她。就算她真的是妖异,会把自己吃了,也不能放弃她。
只因她是她。
犹记得当年他第一次见她,可怜巴巴的小孤女,缩在墙边被朱贵他们欺负;犹记得她牵着他的衣角,随他逛遍城中每个角落,找吃找喝,玩耍取乐;犹记得她从小到大,每次见他不开心,都用这样最可爱最柔软的声音唤他:
“不离哥哥……”
教他怎能再生她的气,怎能一直绷住脸?
今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遇到一个如此触动他软肋的人。
“以后再不准了。”
辛不离吐出嚼烂的草药,敷在一只小羊羔跌断的腿上,沉声开口。
莲生心花怒放:“是是是,听你的。再不敢犯险了。这次也是因为干系重大,人命关天嘛,所以才挺身一试,其它时候,我都很乖的,是不是?”
“哼。”
辛不离拾起身边树枝,熟练地夹起羊羔伤腿,以布带扎好。莲生伏在一边,双手撑在腮上看着,一双黑眸光彩明亮,满是仰慕神情。身周香风骀荡,空气柔润澄明,温暖的阳光跳跃在草尖,闪得辛不离的心里全是暖意,一时只愿手中的活计永远不要做完,就这样慢慢地,暖暖地,长长久久地……
终于也还是处置好了伤处,放开羊羔,任它蹒跚远去。辛不离扯一把草将双手抹抹干净,伸手探入腰间荷包,停了片刻,才鼓起勇气伸到面前来。
“算你听话。喏,寿礼给你。”
一枝打磨精细的木簪,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簪首雕作小小的五瓣茉莉花形,在这阳光映照下,笼罩着一层柔润的光芒。
“呀呀呀……”莲生惊喜万状,雀跃地双手拍掌:“有寿礼拿!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怎么会忘?每年浴佛节一过,便是你的生辰。一大早特地给你送去,你却……哼。”
“不敢了,都说了再不敢了。”莲生笑嘻嘻地接过木簪,爱惜地抚摸良久,小心插入头顶发鬟,起身一个旋舞,衣袂随身姿高高飘扬,正似一朵盛开的鲜花:
“好看吗?真喜欢!是你自己做的?……原来这几日在做这个,怪不得不让我看,还以为你在磨毫针!”
“毫针也要磨,寿礼也要做。”辛不离一双黑眸,静静凝视在莲生身上,眼神一如这午后阳光一般柔和温暖:“十五岁,及笄之年了,是大日子,一定要有簪子戴。可惜我买不起银簪……”
“木簪最好,我喜欢。还香香的,银簪哪有香味?”莲生耸起鼻头嗅了嗅:“这是什么木料?以前从未闻过,不是敦煌出产吧。”
“在香市遇见的,那胡商见我心诚,折价卖给我,说是天竺来的檀香木。”
“你去香市做什么?”
辛不离面色微红,半晌无言。
莲生心思聪慧,马上明白,这不离哥哥必是为了给自己做簪子,专程去香市买木料了。辛不离虽然父母双全,不似莲生孤苦,但家境也是贫寒至极,为备这份寿礼,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心下一阵感动,当即也不再问,只嘻嘻笑道:
“等你到了二十岁,弱冠之年,我送你一顶冠戴。不要银冠,不要金冠,嗯……要水晶冠,那才衬你。”
辛不离大笑起来,一口白牙在黝黑的面孔上异常洁白,满脸欣喜中微微带着一丝无奈。
“心意我领啦。一顶水晶冠,你知道要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我慢慢攒啊。”
“唉……”辛不离轻轻摇头:“何况就算有银子都不成,水晶冠要高官显宦才能戴,平民戴了会杀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焉知你将来不会高官显宦?等那老丈现身,你也去求他算一算。”
“能给你算就不错了……”
“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算呀……”
“总有一天……”
阳光下,大街旁,雷音寺前的空地上,沉浸在愉悦中的莲生,笑嘻嘻地摸了摸发髻上斜插的木簪。其实知不知道身世,也没那么重要了,只要太阳总是这么和煦,日子总是这么热闹,身边人总是这么温暖,一切都这么……
“小丫头,占着我的蒲团干什么?”
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还给我!”
一阵常年不洗澡不更衣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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