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便打算从轻步舆上下来。
“不用,苗姑娘体子正虚着,就这么着抬进去吧。”宝姨娘道。
霁月轩是锦绣园中的一处上好宅院,院内栽种着四季花卉,红的、白的、黄的蔷薇开得正绚烂,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到了大堂门口夏苗才下了轻步舆。
夏苗第一眼没注意到室内富丽堂皇的摆设和一屋子的戏服道具,却先看到绣墩上坐着一青衣男子,怀里抱着胡琴,正在给马尾涂松香。他二十四五岁年纪,面如冠玉,丰神隽朗,举止优雅,令人一见忘俗。
见到有人来访,他落落大方地告辞退下。
“他是?”夏苗疑惑地问。
“他是从前戏班子里的琴师瘳渐鸿。”宝姨娘拢了拢秀发,面皮微红,轻描淡写地说。
夏苗点了点头:“绿萼呢?”
“奶娘带她去大福居看金色鲤鱼了。”宝姨娘挥了挥手,摒退了屋里的两个端茶倒水的丫环。
夏苗心领神会,也命燕子和鹂儿到外间候着。
诺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宝姨娘脱下戏服,坐在夏苗对面:“苗姑娘正在病中,此话本不该讲,但我寻思着还是先提醒一声,让苗姑娘早有准备的为好。”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夏苗心里咯登一下,忙说道:“宝姨娘有话尽管说,这点小病不碍事。”
“那我可就直说了,昨晚你可是惹恼了老爷?”
看来她已经听说了,夏苗没有否认,也没有回避,说道:“不错,夏苗有些看法与父亲大人不同。”
宝姨娘幽幽叹了一口气:“他又想要纳妾了,这也没什么,你反对也没有用,何必跟他做对呢?平白地自己受苦,还要担了忤逆的罪名,父女间不好相处。夏家的姐妹多,旁人争宠还来不及,你却上赶着灭火,也不怕惹火烧身。”
“是父亲大人说的?”夏苗哑声说。
宝姨娘有片刻的犹豫:“有些事用不着人说的。”
没想到她会如此洞若观火,夏苗沉默了。
的确,在当时夏苗可以选择装糊涂,两不得罪:反正自己没几年要嫁人,何必多管闲事;反正已经有了十个姨娘,虱子多了不愁;反正连老祖宗都拦不住的事,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可是哪怕有千条万条的理由,她也做不到。
因为她是夏家人,她是当家的!
哪怕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他们是她的父亲、母亲、奶奶、姐妹、哥哥、姨娘……他们是一家人!
虽说她这个当家的不过就是暂时的,就是一个傀儡,但只要她的腰间还串着那串钥匙,她就不能不管。
不错,她终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但在离开之前她想要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的。
为了这个家,她一片丹心苍天可鉴,然而他们却只想用她联姻,把她送给比猪还不如的胡安峰。他们觉得身为女儿就不能顶天立地,就只有联姻那点儿利用价值。
气血上涌,夏苗吐出一大口血来。
慌得宝姨娘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是取手帕,又是送水,连声说:“怪我,怪我不该说,苗姑娘别太忧心。”
缓过这口气来,夏苗面如金纸,撑住太师椅的扶手:“是夏苗太没出息,让宝姨娘见笑了。”
“宝仪懂的,苗姑娘放宽心才是。”
不,她一点儿也不懂!
有时候夏苗自己也想,这是何苦来?为了这样一帮人殚精竭虑,还要被算计,值得吗?从古至今忠臣良将呕心沥血,还要蒙冤受屈,后宅当中也是一样,自己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
夏苗咳了两声:“我还撑得住,宝姨娘有事不用瞒着,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了?”
“这……”宝姨娘绞着衣角,犹豫良久,终于说,“夏老爷他……他想要收了你的钥匙,不让你当家了,老祖宗同意了。”
出乎夏苗的意料,这个晴天霹雳并没有击倒自己,只是觉得有点儿好笑,心都已经麻木了,被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磨出了一层硬茧,感觉不到疼了,只淡然笑道:“也好,我这就把钥匙送到大福居去。多谢宝姨娘及早相告,没在老祖宗面前出丑。”
“不用谢,我只是个戏子,这个宅子里唯有苗姑娘没有轻贱,宝仪铭记于心。”宝姨娘似乎还有话说,却没有说出口了。
告别了宝姨娘,夏苗又坐上了轻步舆。她的身子象是个撑在竹竿上的稻草人,心却象是狂风大浪后平静的海面,天高海阔,海燕高飞。她本就是冰雪聪明之人,有些结果早就在她的预料当中,只不过丑陋的真相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他们不仁,她也自有主意应对,抛开不必要的顾忌,反倒一身轻快了。
燕子轻声问:“姑娘,回去吗?”
夏苗拿出面小铜镜,照了照妆容,倒也不算太狼狈:“走,去大福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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