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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严锦彻底统治了这个家。
“鲍鱼之肆”摇身一变,成了清新的乡村小居:
窗明几净,古拙怡人。旧木家具、柳条篮子、配几束无名野花,便生出了“唯吾德馨”的雅意来。
革命进行得很彻底。连男主人也受到了改造。
她每日哄着他洗澡,梳头,刮胡子。如厕后要洗手,吃饭也要洗。更欠揍的是,出恭后还逼着洗屁股。
头一次听到这要求,阿泰几乎暴跳:“脑子是不是被虫啃了!男人洗腚传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为了让他做人,严锦表示愿意让步。
但是,每隔一会儿,她那清透无滓的眼珠子就要向他屁股一瞄,隔一会儿又一瞄,好像他整个人都被屎糊了似的。
巨人被这种眼神碾压到了尘埃里,恨得磨牙道,“要命的,不洗个屁股就好像低人一等了。”最终,灰溜溜败下了阵来。
有了女人,就像给自己套上一件枷锁。恼人的是,即便被套得死死的,也生不出舍弃的心思,只好认命由她的淫威统治。
做为主妇,严锦最关注的还是家中粮食。
阿泰有五亩地,是从故去的养父手里继承的。种三种作物:稻谷、玉米和冬麦。
秋收刚过,收了稻谷六百斤,玉米二百余斤。去掉即将上缴的田赋,真是“多乎哉?不多矣!”
至于蔬菜的种类也是极少。远远达不到丰富的标准。
南瓜、甘薯、芋头和花生都是别人拿来换肉的—因为阿泰常进山打猎。
他自种的菜只有两行秋萝卜,疏于打理,叶子长得比大蒜叶还小。
屋后的竹林边有一块荒着的地,被野草和野菜占领着。
她决定去芜存菁,开辟屋前屋后的地,全都种上秋蔬。给青黄不接的寒冬上足保险。
于是,向家主提出申请。
家主莫测高深地说:“种竹林子里吧。屋后的地先别动。有用。”
“啥用?”
“藏宝。”他一语惊人地说。
之后再问,却不吐只字片语了。
严锦既兴奋又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盆地的秋天总爱起雾。早晨醒来,到处浮着白烟,如在仙境里。
这日清早,主妇做好热腾腾的早饭,梳洗完后,去叫丈夫起床。
他最近田里清闲,且因陪着她,也没进山打猎。醒了就爱懒在床上,简直成了一头睡狮—还抱着被子不肯放。
严锦说:“起来吧,再睡下去,你要从家主沦为家宠了。”
他强词夺理道:“还不是因为被子味道不习惯,老子以前可没这么懒。”
她硬把人拖起来,帮他梳头。
把鬓角和头顶的发丝编成小辫,拢到后面的大马尾中去。马尾再扎成六段。最上头编成辫子,下面松着,隔一段再编辫子,最下面又松着。
如此倒饬出一种异域战士的风采来,既英武,又清爽。
*
两人正吃着早饭时,栅栏外来了一行七八人。
领头的是里长李四男。
此人是白胖胖的乡绅模样,穿件灰色长袍,手里拿一柄象征城府和家境的金色烟杆子。
“两口子吃早饭呐?”他扬声说。
一脸皮笑肉不笑。
旁边是个瘦长的、蓄着山羊胡的男人,一手执笔,一手捧着帐簿本子。身上着装肃净,似是上头来的官员。只是,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倦容。
一副活够了的样子。
“是来催税的吧?”严锦低声问。
“嗯。”阿泰没表情地说。
从桌边耸立起来,像座小山似的走出了家门。
里长的脸颤了几颤,极不自然地堆砌出一种慈眉善目的笑来,“周泰,今年收成不错吧,听说你收了几百斤谷子!”
“都吃掉了。”阿泰冷冷地说。
“啊,哈哈,到底娶了媳妇爱说笑了……这位是乡簿刘大人,特地下来督促本村的田赋。”
阿泰和乡簿各自面无表情。谁也不稀罕认识谁。
里长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说:“你五亩田地,须缴赋一石,咳,户籍上又新添了人丁,新增一笔人头税,合稻谷一石。此外,你有两年的里甲役、正卒役未服,折成白银共四两。去年还欠赋一石……我看今年趁收成好,一并儿都交了吧!”
严锦听得目瞪口呆。天啊!这是要抽骨扒皮吗?
一石大约一百五十斤。按如此说法,岂非要缴上去四百五十斤!
我勒个去!
农民不活了吗?统共才收六百多斤呐!
传说中的“封建主义大山”从天而降,压得她都快窒息了。
果然蝼蚁的人生必须充满磨难吗?
阿泰听了里长所言,一句话不说。
面无表情进了屋,搬了一小斗稻谷出去,往众人面前一放。
里长瞧了不冒人气的乡簿一眼,没好气地说,“上秤吧!”
跟随而来的壮丁拿出一杆大秤和绳兜,上前过秤。
“七十五斤。”
里长冷笑,“不够啊……”
“只有这些。”阿泰掀起嘴皮,露出一口森白的牙,“老子流汗一年种出的粮食,一下缴这么多给国家,这份忠孝之心你们好好立碑传颂吧!”
里长瞟着乡簿。乡簿大人冷漠得像个假人。
对付恶霸刁民的事一点都指望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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