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酸眼胀眼疲劳。
经过一整天的暴晒,即使天黑了,阁楼里也依然闷热无比。林予把斜面的窗户推开,让凉风往里灌,他探出头去,发现窗户外面就是小洋楼的最高处——一片屋顶。
林予踩着飘窗矮榻就爬了出去,他紧贴着屋顶的墙面移动,然后找好位置躺倒,两手枕在脑袋下,吹着夏日夜风,看着满天繁星。
他有点美,清清嗓子:“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喵呜一声,把陶渊明招来了。
“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老白和小黑也来了。
“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河对汉,绿对红,雨伯对雷公。”
加菲也出现在了窗台上,估计萧名远和孟小慧紧随其后。
林予享受得闭上了双眼,任微风抚摸他的脸颊,结果微风有变大风的趋势,抚摸也变成了抽耳刮子。“过天星似箭,吐魂月如弓,驿旅客逢梅子雨……”这他妈不是梅子雨,是雷阵雨!
天上哪还有星星,黑云覆盖着黑夜,道道闪电劈下,声声惊雷乍起,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天塌了个子高的先牺牲,雨砸下来屋顶先殉命。
狂风大作,林予急忙往窗口移动,眼看移到窗边了,他已经浑身湿透!电闪雷鸣间夹杂着雨声,深灰的屋顶不断有雨水滑落。
“我靠!”
“跐溜”一下!林予滑了一跤,在跌下屋顶的瞬间,他死死地扒住了窗沿!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萧泽抽了块毛巾擦头发,隐约听见楼上有人在叫唤。他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站在洗手台前刷牙,好像叫声还在继续。
林予高声呼救:“哥!救命啊!”
“表哥!亲哥!救命啊萧大哥!”
萧泽漱完口还没穿衣服,只在腰间围着条浴巾,他狐疑地打开浴室门,终于听清了林予的叫喊。不止是叫喊,还有六只猫狂躁的喵呜声,更裹挟着风雨雷电的怒吼。
萧泽快步奔上阁楼,只见窗户大开,六只猫在飘窗和窗台上急得吱哇乱叫,大雨不断打进来,林予的嗓子已经接近沙哑。
他大步上前抓住林予的手腕,然后用尽全力拉拽对方。林予的皮肤湿滑冰凉,被他死死地扣着,手腕上迅速生了圈红痕。
好歹是救上来了。
林予死里逃生,腿脚发软地跌坐在地上,他抱着萧泽的大腿,分不清脸上全是雨水,还是夹杂了泪水。
“哥哥……”他在浴巾上蹭蹭,“我叫你那么多声你才来,我怕死了……”
萧泽怒极:“你他妈爬房顶上干什么!”
林予被吼得一愣,委委屈屈地说:“我看星星……”
萧泽接着骂:“你他妈一个瞎子看星星?!”
“世界那么大,我想瞎看看……”林予还没说完就被踹到了一边,不凑巧的是他刚才一直抓着浴巾,现在浴巾还在手里攥着,但是萧泽已经……一/丝/不/挂了。
我靠,还挺雄伟。
萧泽面不改色,反正这东西是瞎子,什么也看不到。
林予已经莫名害了臊,他倒在地上,目光在萧泽雄伟的那处盘旋,有感而发:“……鹤舞楼头,玉笛弄残仙子月,凤翔台上,紫萧吹断美人风。”
这人的根线,不会是在那玩意儿上吧。
可真叫人脸红。
六只猫在门口的垫子上吃罐头,吃完都四仰八叉地晒太阳,萧泽推开门,见林予抱着书犯迷糊,便问:“这书写的什么内容?”
林予一惊,支支吾吾地说:“这本盲文书呢……它和普通书籍不一样……”
刚唬弄了一句,正好送外卖的大叔到了,萧泽走开去拎外卖,他们之间的话题自然而然地断了。林予松了口气,庆幸躲过一劫,可是又迟疑起来。
萧泽送他这书,到底是关心他,还是想试探他呢?
午饭时间没人说话,只有电视出着声。一层挂了锁,他们在二楼用餐,几盒外卖而已,十来分钟就吃完了,林予主动收拾,等洗完手出来发现萧泽已经回了卧室。
午后正热,阁楼没法待人,他关了电视在地板上坐着玩自己的地球仪,又忍不住想小花奶奶和她的儿子,但怎么都琢磨不明白。
林予往后面的沙发上一靠,肩膀正好磕在盲文书的硬壳角上。他吃痛爬起来,抱着书又研究了一番。可是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实在是看不懂。
事情琢磨不透,书也不辨其意,林予觉得自己特失败。
这时萧泽在卧室里喊:“忽悠蛋,给我倒杯水。”
行吧,好歹他还会端茶倒水,林予端着水往卧室走,顺便夹上了那本书。他想了想,以后萧泽万一再问他内容呢,不如坦白从宽,先自己招了。
“哥,你要睡觉吗?”他见萧泽靠着床头看杂志,神情很慵懒。把水递给对方,踌躇片刻在床边坐下,抱着书说:“哥,其实我不会看盲文。”
萧泽抬眼看着林予,静静喝水等着下文。
“我……我不是天生看不见,是后来才瞎的,看不见以后也没学过盲文。”林予低下头,蔫蔫的,“你别问我怎么瞎的好不好,我还不想说。”
其实是因为我还没编好。
萧泽始终盯着林予,不知道是在寻找破绽还是什么,林予自然感受得到那道目光,心中惴惴生怕露馅。
“那你想学么?”
萧泽拍拍旁边的位置:“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林予激动地提提短裤,手掌摩挲着被单爬上了床,他窝在萧泽身边,捧着书准备上课。萧泽捉着他的食指,让他用指腹在凸/点上抚摸、游走,随后还在他的掌心点了几下,并耐心地说明这些凸/点代表着什么。
林予被对方的气息包围着,他很久很久没和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了,有些紧张,由于担心出错甚至还有些心悸。但丝丝缕缕的,还有种难以言明的兴奋。
就好比许久不见太阳的人,猛地看见太阳会用手遮住眼睛,但忍不住从指缝中窥探阳光。
萧泽没有察觉林予的心思,他用最简单易懂的方法教对方感知盲文字符,但偶尔也会说一言半语别的。
“以后无聊就自己看书,别再烦我。”
林予不确定萧泽是真的烦他,还是嘴硬,他只听前半句,问:“以后有多长?你不是要让我麻利滚蛋么?”
萧泽抬头摸上他额头的痂:“至少要让你养好伤。”
林予好像确定了,这人是在嘴硬。
盲文符号就像普通人学的汉语拼音,小小的凸/点能排列组合成无数文字,林予伸着手,任萧泽在自己的掌心敲字,有点痒,令他昏昏欲睡。
萧泽肩上一沉,指尖落下最后一点,问:“我写了什么?”
林予哼哼:“忽悠蛋。”
风小得吹不动窗帘,但床宽大得足够盛下两个人。萧泽把书合上,大手托着林予的后颈将人安置在枕头上。他也闭了眼,准备睡会儿午觉。
没发觉林予悄悄抬手,抠掉了额头处的痂。
猫眼书店挂了一下午的休息牌子,老板和老板的小弟窝在床上直接睡到了日暮黄昏。傍晚时分正赶上下班高峰期,街上都是开不动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睡多沉都得醒来。
萧泽叼着烟坐在门口逗猫,偶尔看一眼徐徐降落的夕阳,林予顶着头毛茸茸的乱发,蹲在旁边醒盹儿,不停打哈欠。
“睡一下午还困啊?”
“不知道,感觉跟醒不了似的。”林予觉得烟呛,于是捂着鼻子呼吸。萧泽见状开始发坏,猛吸一口然后全吹在了林予脸上。
林予胡乱地挥手:“你丫缺德!”
萧泽不置可否,又吹了几口,吹完问:“抽过么,想不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林予微微倾斜扒住萧泽的膝盖,像伏在了萧泽的腿上。他仰着头,张开一点嘴巴,表示做好了准备。
萧泽把燃到半截的烟从唇边拿开,直接将烟嘴塞到了林予的口中:“吸一口就吐出来,别咽进去。。”
林予嘬了一口,紧闭着嘴把烟雾锁在口腔之中。等烟拿开,他轻轻张嘴,白色的烟雾逸出来,散在了萧泽的面前。
他意犹未尽:“哥,我还想抽。”
萧泽推开他:“自己买去。”
一根烟的工夫太阳落了,一下午没营业,晚上要迟点关门。两个人还是待在吧台后面,林予摊开盲文书学习,偶尔听见客人进来便招呼两声。
萧泽将近半个月没回研究院,积攒了无数封催命的邮件,有上级发来的,有党支部书记发来的,还有一堆同事队友发来的。幸亏他把工作号码暂时停了,不然每天能烦死他。
可此时此刻看着那一长溜未读邮件,他又有些心软。
“哥,你干吗去啊?”林予感到萧泽起身要走,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萧泽合上电脑,端了杯冰水,说:“我去楼上书房,你看着店。”
“噢,好吧。”林予不讨价还价,等萧泽上去后便独自看店。大晚上没什么客人,空调开着感觉纯粹是浪费电,于是他关了,开着门通风。
等到十点多钟,林予肚子饿了,上楼去厨房拿了个面包,经过书房的时候见萧泽正伏案加班。很认真,很严肃,没有逗他时的坏劲儿,也没有撵他走时的凶蛮。
萧泽打完了研究报告的第三节,抬头见林予站在门口,揉揉眉心问道:“干什么?”
林予摇摇头:“没事儿,我下去啦。”
“没什么人就闭店吧,会拉卷闸门么?”
“会,可是不就把我自己锁外面了吗?”
萧泽笑了一点:“那你就在外面待着吧,夜里凉快。”
林予拿着面包下楼去了,他本来以为店里没人,准备直接锁门,却未想到经过书架时瞥见有个客人正蹲着找书,估计是刚刚来的。
而且灰衬衫和长裤都有些眼熟。
那位客人也察觉到了他,扭脸递来目光,没有任何温度。
我操!这不就是那晚的男人吗?!到底是立冬还是立春?!林予已经刹那间精神抖擞,他瞪着对方,捏着面包:“大哥!你到底是春还是冬啊?不要耍我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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