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黄金笼屉里,蒸熟了是什么样子,又被人一筷子一筷子吃掉。
呜呜啼哭,与人牙子高声谈笑,以及乌鸦吃腐肉、鼠蚁悄悄出没的窸窣,交织成了又一个阴森而龌龊的夜晚——这种夜晚对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女来早习以为常。
樱落靠墙久了,有些乏,干脆倒下睡觉。
先前给她送锅巴的少女叫仆兰,她哭哭啼啼,拽了拽樱落脏得辨认不出本色的袖子:“樱落,咱们明日要被吃掉了,你还不着急吗?呜呜……我好怕,我不想死啊……”
“可你怕就不用被吃掉吗?”
“……”
樱落睁开一只眼睛懒懒看仆兰,又冷酷重复了一遍:“你怕,还是会被吃掉。还不如躺下多睡会儿,能享受一会儿是一会儿。”
仆兰瘪着嘴儿,她不赞同樱落说的,可又找不到话反驳。
夜深人静,人牙子围着火堆睡熟了,姑娘们哭累了也昏昏睡过去。屋子里除了出没与乌鸦抢食腐尸的老鼠,便只有一根狗尾巴草在一双樱唇里上下摇晃,落在土墙上的影儿似只翻飞的小蜻蜓。
狗尾巴草晃得有些百无聊赖,少女枕着胳膊仰躺着,透过茅屋的破洞,看那轮稀薄的毛月亮。
月色虽稀薄,却也很美。
每到这样恶臭、龌龊的夜晚,樱落便喜欢看月亮,假想自己徜徉在干净的月光里,而那些在她脚边儿乱蹿的、讨厌的臭老鼠,和满头爬来爬去、时不时给她一口的虱子,都是幻象。
月色淡去时,樱落陷入了沉思。
火光映着她侧脸,和她干净如水的琥珀色眼睛,她想起许多事,当忆及四年前那个雷雨天的杀戮时,狠狠皱起眉头。先前的慵懒纯稚,在此刻化作眉目间一丝冻人的肃杀。
她摸出贴身藏好的赤色玉猪龙玉佩,摩挲了一会儿,呵”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娘,你当年说得‘菩萨哥哥’,不会是我五脏庙里的菩萨吧……”
肚子里饥饿疯狂叫嚣,樱落饿得无力,借着火光瞄了眼那几只硕鼠——那几只老鼠灰茸茸的小身子登时一个冷战,“唧”地叫一声回头看少女……若是老鼠会流汗,想必它们已吓得冷汗涔涔了。
“呵,算你们好运气,本姑娘可不想明日被人破开肚皮后,取出来的是几只死老鼠……”
“活着和你们同眠,死了还要和你们的肉烂在一起,我可不干……”
说着她也觉得怪恶心的,翻了个身,睡去。
这夜樱落做了个怪梦,有个极有美色的男子从月亮上走来,给了她一只油滋滋的鸡大腿——
“樱儿,你以后饿了就喊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她捧着鸡腿,“可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菩萨哥哥。”
直到破晓时她被饥饿叫醒,还嘀咕着“菩萨哥哥”,然而并没有用,没有鸡肉,她依然饿得头昏眼花……
倒是人牙子更指望得上,大发善心又扔了几块锅巴给她们,算是“上路”前的最后一顿。
可那独眼因着记恨樱落,踢飞了樱落的锅巴,还狠狠碾了一脚,让她没法儿吃。
之后她们便被赶进吴郡城中,又辗转了一日,才顺利交给了顾家来提货的管事,又被一队部曲驱赶着装上铁皮笼,运到了顾家在城东的坞堡。
顾、陆、朱、张是江南固有的四大门阀贵族,顾家排行为首,三国东吴时也出了些了得的人物,跟着孙权征战东西,后来却一直没有那等英雄了,三国之后是魏、晋。晋朝中期遭逢内乱及北边五胡入侵,便在琅琊王氏门阀鼎力支持之下南渡江南。王氏联合北方衣冠南渡的贵族一同建立东晋王朝,定都建康,是以顾陆朱张这些土著门阀,一直在政治上趋于弱势。不过,虽然政治地位比不上北方乔迁南下王谢贵族,但也是富贵比天。
顾家坞堡内芳林曲池、馆苑华美,但一行少女是没有心情欣赏的——人都快被剁了,谁还有心情看风景?
铁皮笼从角门转入后没行多久,就来到了一座三进的大院落——青瓦上炊烟袅袅,肉糜之香随风飘逸,又有叮叮咚咚剁案板之声,不必说也是厨院了,或者说是“食物”们的刑场更贴切。
庖厨与部曲将少女们一个个生拉活扯,从铁笼里拽出来,惹来少女惊天哭嚎——
“不要啊……我不要做人肉菜,呜呜——”
“救命啊,胡天救我啊……”
“放了我吧……”
羯族信奉胡天、胡神,称胡天教。
“闭嘴!还胡天,你就叫佛陀都没用!”
部曲大声喝,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少女们拽出来,终于笼子里只剩一个,部曲与庖厨正要合力拽出最后那个,却哪知——
樱落伸了个懒腰,在部曲与庖厨瞠目注视中自己走了出来,挠了挠头上撕咬的虱子,看那边哭成团的少女们,自觉走了过去。
部曲:“……”
庖厨:“……”
见过吃饭积极的,没见过找死也这么主动的!
庖厨受不了哭声吵嚷,打算磨好刀先杀了再说,少女们听着磨刀声,已有人吓昏了过去……
·
与此同时,顾家的正大门也迎来了一行神秘访客。
顾家长房的顾老爷领着大腹便便的儿子,点头哈腰将贵客引入花厅。
陈朝开国皇帝祖籍吴兴,正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本朝后提拔了一些四门子弟入朝,是以江南门阀对皇族都格外殷勤,遑论来人还是诸侯王中权力最大的豫章王。
“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啊?”
“孤王闲来吴郡散心,听闻顾老爷今日备了珍馐,宴请本郡名士,是以上门来讨讨佳味。”
顾家父子面面相觑:听闻豫章王品德高雅,更通佛礼、禅学,他们那以胡羯少女为肉宴的“鲜双脚”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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