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女子几乎就要蹦起来,随即心思如电闪过,是友非敌,定是这高深莫测的老头击退噬魂。
老头盯着白袍女子,打量一圈,惊讶道:“九尾妖狐一脉万年未现,想不到今日糟老头子能见到遗种,这天下是要大治,还是大乱?”
白袍女子茫然不知所言,道:“是前辈救了我们么?”
老头摇头晃脑一会,道:“噬魂原本就不会杀你,说起来糟老头子不算救了你。可是这小子顷刻就死,似乎也不能算救了他。”
白袍女子急道:“他不能死。”便想说出他要替主人送信,绝不能死在半道上,可是一来此事不能泄露,二来她的主人对她而言大过天地,可未必在这老头心里有什么分量,终于只迟疑地又重复一遍:“他……不能死。”
好在老头并未在意,道:“剑胚须得淬火才能成宝剑,可这小子怎么看也不像一块好钢?好吧,糟老头子索性也跟庄赌上一把。”
说罢,手指凌空疾点,射出一道透明真气,进入戴和正丹田。又掏出一枚冰珠,递给白袍女子,道:“等这小子醒来,告诉他,每当血砂手发作之时,将这珠内的真气炼入体内,可减血气蒸腾之苦。”
白袍女子接过,入手微微清凉,粗略一瞥,却觉这颗不起眼的小珠子折射出一道极寒之意,刺入魂魄,登时似乎置身于魔域以北,极北之地。她不敢多看,硬生生将头别过,道:“这真的能救他么?”心里想的却是,这一道寒意,只要稍微沾染,浑身不得冻成冰柱,只怕比血砂手还要致命。
老头笑笑不答,转身大步离去,口中吟唱道:“我今因病魂颠倒,惟羡闲人不羡仙。”余音袅袅不绝,身影像几笔淡雅的墨色,融入空气中,再不可见。
等血砂手发作劲头过去,戴和正只见白袍女子跪坐于面前,一张雪白的帕子,全作鲜红之色。但戴和正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出言致谢,因为他脑子一片空白,剧痛已经榨干了他每一分精神和力气。
白袍女子正要将噬魂和神秘老头一事相告,但她惯于伺候服侍,查人眼色,心知不是开口询问的时机。
戴和正木然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当先赶路,白袍女子咬了咬唇,终未作声,跟了上去。过了边境,就是人族地界,戴和正不曾投宿歇息,只在道旁的酒肆沽了一坛子酒,连夜赶路,他只想快些儿到天台山,心里越来越盼望无相寺里,住着个恶贯满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翌日,估摸着戴和正血砂手又要发作,白袍女子忍不住叫道:“喂,你停下来,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戴和正一手提着半坛酒,闻言脚下一顿,洒出一泼酒来,到先天之后,即便抱着满满一缸酒,趋停之际,未必能漏出几滴,可见戴和正到了怎样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地步。
戴和正停住身形,左手摆了个请的姿势,右手提起半坛老酒,径往嘴里倾倒,似乎想趁血砂手发作前,将自己灌醉。
白袍女子未理会戴和正失状,也不顾他仰头咕嘟灌酒,忙将昨日之事说来,只盼血砂手发作之前,将原委说清,把冰珠转交。她本担心戴和正枯槁虚弱的身体,捱不过冰珠的寒意,一触就要毙命,转念又想,只怕戴和正身上血砂手再发作一次,他就醒不过来。左右为难之下,便将这样的决定抛给戴和正自己。
白袍女子出门之时,其主人已将诸般变化预料到了,面授机宜,各有应对之策,可她不曾想到,戴和正竟能在血砂手折磨下,坚持如此之久,但凡处事稍微灵活一些的,就该在几日之前返回炼血殿求恳告饶,再曲图后计。
戴和正听白袍女子说起噬魂再度刺杀,没有多少惊骇,也不如何担心身份泄露,要遭到阎王庙无休止的追杀。只是淡淡谢了白袍女子救护之恩,心里却巴不得噬魂一剑了了自己。
待白袍女子说起那老头的形貌,和“我今因病魂颠倒,惟羡闲人不羡仙”诗句,戴和正心念一动,想起一人来,难道是歪病叟?人族八大高手:白发红颜,水墨丹青,文师武将,盲僧歪病,除了歪病叟,全是出自佛道大派,庙堂朝廷,只他一人来历最为神秘。听闻歪病叟行踪飘忽,少见江湖,罕有他的事迹流传,但他寥寥几次现身,偶然展露的手段,足可令人惊叹震撼,有幸见识者,纷纷说他已臻地仙之境,却不知为何最后排在先天高手之列。
戴和正不敢肯定自己所遇的,就是江湖上极为神秘的歪病叟,接过冰珠,第一反应跟白袍女子毫无二致,细细辨析之后,却觉这道寒意虽冰到极致,却自有一股中正明堂之气,不带一丝阴暗,可知那老头无论是否歪病叟,来历必是光明,况且既助自己在噬魂剑下夺回一条命,应该没有加害之意。
但这道寒意着实令人心悸,戴和正自知绝无法抵御,一碰即死,转念想起血砂手发作时的恐怖,索性死马当活马医了,当下盘膝而坐,将冰珠置于两掌之间,静待血气异动。
未几,浑身蓦地一热,正是血砂手发作之兆,戴和正一咬牙,将真气渡入冰珠,欲抽取寒意相抗,不想那道寒意却顺着真气自主蔓延入体内,沸腾的丹田登时化成一座冰山。血气行于周身,丹田虽熄,各处仍炎炎炙烫,这时丹田中的寒意又自主顺着几道经脉游走,戴和正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变化,更不知是那老头在他身上预先渡入几道引导真气,但也明白,如果莽撞贸然将寒气全数吸收,固然能将血沸止住,自己立刻就要冻死。最妙的办法就是将这寒气按周天经脉运转,流诸要穴,才能和全身血气相中和。
万事开头难,既有真气引导,戴和正便知下文后话,气随意走,慢慢将真气散于百骸。但血砂手厉害之处还在起止如潮,盛衰不定,周而复始,这便十分考验真气控制的功力,否则不但不能减其痛苦,反而要遭受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得不偿失。
若非如此,一人身中血砂手,只需练有寒冰真气之人相助,便能痛楚全消,血砂手又怎能恶名响彻天下?
但知易行难,太阳、少阳、阳明等经脉天生阳属,太阴、少阴、厥阴等经脉又截然异性,同一分寒冰真气行于各脉,效用又不相同,要以极寒真气中和血沸,就要控制真气多寡缓急,在这些盘根错节的经脉中随机应变。
这原本是十分上乘的内家功法,常人即便有名师指点,也要有数十年的苦功,才能小有所成。而戴和正却因祸得福,一冷一热间,最能感受其中微妙的差异变化,这就像一个地仙境的高手助其内视,手把手教他控制真气运行,戴和正生死之际,自当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如此一来,戴和正无意中就能学得一身高明的真气控制之法。
先天修士,以自身感应天地元气,引动助力,凭此招数间威力大增,戴和正如能将真气控制之法练到极致,必能跻身顶尖先天高手之列。但再速成的法门,也不能一蹴而就。
戴和正只及苦苦挣扎,哪有余暇琢磨什么高明功法,全心全神盼能多消一分剧痛。而在白袍女子看来,戴和正面目扭曲,显然痛苦已极,浑身结了一层冰壳,内里却透出热气,如极北之地的冰原火山一般,其处境就像在刀尖上行走,两边都是万丈深渊,稍一个忍受不住,就要粉身碎骨,情形实是凶险之至。
但即便如此,也大大超过老头的预计,以戴和正的根骨,如此酷烈的冷热两极冲击,大概也只有一两成的概率能够熬过,剩下八九成则是经脉枯萎,真气崩溃的惨淡结局,但那老头却不知,戴和正的经脉曾被紫鳞以半龙精血重塑,坚韧壮结不亚于当世第一流的天赋之才。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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