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杀气十足的银光骤然亮起,又流星般归于沉寂。静谧森林中更是鸦雀无声,所有虫鸣都隐去了,只有两人同样平稳的呼吸声不时交错。
“心灵暗示?”枯荣一时没反应过来,楞了两秒才慌忙否认,摇得兜帽乱晃,“阁下何出此言?”
莫雷迪亚背对着他没说话,那沉默的高大背影无形中给了他极大压力,他立刻意识到对方是真起了疑心,小心翼翼辩解道:“阁下……在下的实力,您是最了解不过的,就算在下真的有心要对您施法,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您呢?”
他说的分外恳切,沙哑声音中透着股浓重的无奈。然而对方却只是一动不动浮在空中,也没转过头,冷冷直视着那怪异的人面树皮不发一语。
对这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手下,莫雷迪亚自然“最了解不过”,否则又怎会将京城计划交给他……不过几秒,他已将前后发生之事又梳理一遍,抬起胳膊理了理白布手套,仿佛自言自语:“心灵之力果然有趣,执念……谁能逃得开这两个字?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究竟什么时候……找到这个办法的?”
他的语气平淡如常,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枯荣却听得冷汗涔涔,自觉不妙,正想要后退,却被一股强横引力牢牢定在了原地。
“原来你真正想要的,倒比我预计得更多……”莫雷迪亚回想这九年以来对方一直言听计从的表现,眼波中微微有一丝波动颤过,却又立刻平息了。
“阁下……”枯荣硬着头皮还想辩驳,刚一张口,瞬间感觉呼吸一窒。一股让人无法升起抵抗之心的绝强力量仿佛无形大手,将他全身上下捏得死紧,连衣角都再无法颤动。
引力掌控……他看惯了这位领主翻掌间移山填海的威能,却没想亲身体验下,竟是如灵魂出窍般生死不由人的恐怖……
“你很有想法,只可惜……选错了对象。”莫雷迪亚收回银光闪烁的左手,缓缓转过身,正视着这个暗藏不轨的属下,“或许,对玉凌施加心灵暗示似乎太过容易,以至于,让你忘记了敬畏……”
他意念一转,将静止如雕塑般的心灵修士挪至面前,轻轻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该怎样处置你?”
他问得一如刚才,语气平和,不含丝毫怒意。然而枯荣却被他的引力场死死封禁,再也没能漏出一字半句。
莫雷迪亚直视着那片如影子般挡住面颊的兜帽,似乎能透过黑暗,洞悉叛逆者此刻所有微妙而不可见的变化。他不屑于让对方作出解释,也并没打算为此耗费时间,只是沉默片刻,随手将枯荣抛回原位,重又转身,不再多看一眼。
此刻最迫在眉睫之事,莫过于抓紧时间打开藏宝处入口,相比而言,枯荣的这点小心思反倒微不足道了。
那本典籍是他亲手寻到的,法阵的存在也经多番证实,若不然……莫雷迪亚仿佛又看到女士那哀伤绝望的面庞,一晃而过,也将他眸中的所有杂念熄灭。银色光刃再次出现,在双手间汇聚,随着他目光一凝,带着冷冽清啸,斩向树干上那道绿光莹莹的伤痕。
巨树领域包围着的王府内,大战已停歇。天空中唯一剩下的血红光球也被绿色光蔓缠绕着缓缓下降,看似很快就将落地。
虽然狂化中的玉王仍在无知无觉中全力反抗,不断聚起一道道雷蛇,噬咬着领域外那重重叠叠的树网,但下落的趋势始终未得缓解。
木芸长老高举着枯木杖,长须飞扬,浑身萦绕着灿若星辰的光辉,双瞳更被神光填成了如水般莹润的翡翠。玉王的挣扎反击对他毫无压力可言,还是依照平常样子慢慢吞吞施法,耐心等着对方被拖到地面。
光领主宁也早就收起领域,立在他身后的巨藤边,看着那被血色映得如妖魔般光怪的身影,眉头一皱,心中忽然浮起点微妙的不祥预感,下意识地侧过头瞥了一眼。
诺淮王妃就站在他右边几步之外,双眼眨也不眨盯着那血球,身侧绕着的水浪都因情绪起伏过大,几乎纠成了麻花。再过去便是满面肃容的玉王大弟子金铭,他不知何时落的地,像个守护者般杵在王妃身旁,同样盯着那片血光默默无语。
眼看光球落得缓而又缓,王妃也等得实在心焦,却又不敢贸然上前打乱老人施法,只能不停在周围踱步。水波重重扫过地面,擦出一片凌乱沙声,一如她心底乱麻般的不安。
或许……该先问问她是否知道详情?光领主念头一转,刚想开口,却又立刻否决了。他虽满腹困惑不解,但看诺淮此刻焦急的模样,只怕多嘴去问,也得不到回答。且等老大人设法,让那疯子安定下来再说吧……
他从不爱管闲事,但一位领主阶的至尊发了疯,可绝非寻常祸端,弄不好引发这满城百姓恐慌,可是会动摇圣塔根基的。眼下老师也不知去哪里云游了,他要是不先出手阻止,只怕这两个积怨已久的兄弟一旦动了真格,能打得京城天翻地覆。
更何况,刚才那道莫名其妙的白色光柱,似乎缘由也颇耐人寻味。能让素来隐忍的皇帝都发了狠,要跟玉凌撕破脸皮,真不知该是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正想回头瞧瞧皇帝此时的情况,忽觉巨树领域中起了一阵诡异波澜,急转头,竟发现木长老已中断了施法,僵硬着楞在那儿。前方红色领域立刻觉察到翻盘的机会,趁势向外膨胀了些,隐隐有将要挣脱束缚的意思。
“……老大人?”宁不知老人为何停下,试着轻呼了一句,对方却没反应,他正要上前,那枯木杖突然活过来般,往地上重重一顿。从杖头钻出大片亮到近乎发白的绿芒,直冲天空,眨眼化作树枝缠结的巨大木手,拉住层层光网,将飘忽不定的血球一把拽到了地面。
诺淮眼中只有那颗光球,一看它落了地,急忙踩着水流,几个大步先滑了过去。她仓促朝里面一瞥,血色领域中的玉王浑身缠着黏黏答答的光蛇,像个喷吐红雾的泥浆怪,肮脏不堪,面貌狰狞。他手中少年也早被浑浊血光完全吞没,跟块木头一样僵直,胸膛都不见呼吸起伏,竟似完全断了生机!
王妃只看得双手发抖,却也进不了领域囚笼,只能攀在碧绿枝蔓上大声呼喊,想试着唤回丈夫的神志。可玉王却哪里认得出她,仍是怒瞪着血瞳,催动雷电不断鞭打四周,想要击碎这该死的古怪树笼。
无奈下,诺淮只得回头向木长老恳求:“老大人,还请先将我那可怜孩儿放出来!”
老人没有回答,甚至没将目光移到她身上,而是转头愣愣看着圣塔方向,又定了几秒,空中那只硕大木手才似搓丸子般,将圆球滴溜溜推了过来。
血红领域停在木芸面前,像是腐败咸鱼般腥臭的味道隔着重重树网都清晰可闻。老人却似没有嗅觉,呆呆望着里面那张牙舞爪的人影,直等到王妃跟着赶回,才挪动手臂,似举千斤般抬起枯木杖,往球体上轻轻敲了三下。
如皮球炸开的声音响过,数不尽的绿色藤蔓竟又分裂出一倍,涌到他击打的位置,争先钻入。空中的巨掌牢牢按住了球体,两边一同使力,硬生生将这血球领域破了开来!
老人这下却反应极快,紧跟着迈步上前。他走得很慢,但没有丁点迟疑,脚步稳得简直像同这片土地连成一体。他每往前一步,碧玉树网就跟着深入一分,纵然血光死命聚过来阻拦也无济于事。
宁和诺淮也都各聚起神力护住老人身后,随他破开血雾前行。只有金铭谨守师徒纲常,不敢出手,依旧定在原地观望。
三人很快停到玉王面前,仅仅相隔一手之外,这场胜负似乎已再无疑问。
然而血红雷电决心在此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构成一道近乎实质的刺目光墙,逼得树藤再难寸进。木长老试着抬了几次脚,终究没能迈过去,又愣了一会儿,才似找到了办法,将枯木杖往地上轻轻一插,颤颤巍巍伸出像是锈住了的枯黄手臂,贴到了电墙上。
刹那间,绿光从地面直耀到天穹。整个巨树领域竟都活动了起来,像是被他手中的光芒吸引,迅速朝内收缩,最后紧紧勒在血球外。浩浩神威全集成一点,顺着木长老的手臂直冲向前!
在这一方天地浓缩而成的压力下,神志不清的玉王再无法阻挡,电墙瞬间瓦解,他也被那几乎白炽的绿芒上下左右一缠,动弹不得,连赤红的眸子都渐渐暗了下来。
能量断绝后,血色领域自然不复存在。但玉王手中的少年仍被他抱得死紧,浑身的血雾更在绿光压迫下收缩凝结,看着就像块掺了杂质的红玛瑙,实在让人揪心。
木长老使出全力将玉王困死,似乎终于感到疲惫,又定在那儿休息片刻后,才在诺淮焦急不安的目光中,连着抬了几下胳膊,让绿芒开始缓缓从玉茗身上剥离。
王妃立刻抢上前去,颤着手运起温润水波,轻柔盖住了满身血红的儿子,又顺着那层血块往上冲,想要将那双紧握的手分开。可她来回用水波钻了几个来回,玉王手掌上依旧红光跃跃,仿佛有磁力般吸住了少年,就是不松开。
光领主见她几番尝试无果,也凑过去帮忙。他的光系神力最善于禁锢分隔,雪白光带顺着水波延展开,将那顽固红芒一拨一推,两人合力,终将少年抢了过来。
手中空去的那一刻,本应陷入迷乱的玉王竟微微一震,咬起了牙关。血光突然又从他几近灰色的瞳中迸现,如蚯蚓般顺着皮肤蜿蜒,眨眼聚到手中,轰隆炸开,生生将绿树囚笼冲出了一道裂口。
虎爪般的大手在裂口处紧紧一攥,果然发觉少了某个重要东西,更引得玉王怒吼一声,发疯一样狂舞起手臂,要抓回失去的宝贝儿子。在无名邪力近乎自我摧残的恐怖压力下,他手臂的皮肤甚至都开始寸寸崩裂,血色再次弥漫,很快覆盖住了整个身躯。
“带他先走。”敌方已是斗志欲燃,木长老却还楞在那儿没反应,光领主见势不妙,先示意王妃离开,又挥手划出几个圆环缠住裂口,阻断了血色蔓延。
诺淮虽然担心丈夫是否真发了疯,但紧要关头也没犹豫,抱起儿子踏浪返回,立定在已恢复成原样的巨木森林下。她面前不远就是护着四个亲眷的重叠水盾,却顾不上瞥去一眼,急着纵起水浪将少年浮于空中,紧跟着蓝光一展,化出个小范围的水之领域,仅只包裹住母子二人。
碧蓝领域中到处都弥散着只属于母亲的温柔。在她细心操控下,具有淡淡抚慰能力的温润之水将玉茗身上丑陋的血红色层层吸走,融化于回旋波涛内,很快就只剩脸上那些似乎印入皮肤的斑纹了。
诺淮一看到儿子露出那惨白的脸,赶紧抖着手先探了探他的脉搏。初时竟还没探出,骇得她连呼吸都几乎忘却了。待她好不容易抛开杂念,强自镇定凝神,终于感觉到一点微弱跳动,也让她一颗快要被撕碎的心得以重新收敛,渐渐平复下来。
“茗儿……茗儿?”短短几秒钟,让她如从地狱重回天堂,大喘了几口气,又攥着玉茗的手,轻声在他耳边呼唤,可始终没有回应。
“他多半……是中了毒。”身后传来一声略显虚弱的男子嗓音。王妃听得真切,急忙转头,正看到舜从昏迷在地的尽远身侧站起,缩回了那只向外伸出的赤裸手臂,在皇帝冷冰冰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地拢着斗篷缓缓向她走来。
“中毒?你可知道原因?”诺淮听他似乎知道些什么,顿时泛起一丝希望,散去波涛水域急切追问。
皇子得出这一结论自有道理。他虽然没亲眼看到玉茗为何昏迷,但先在密室见到血衣怪现身,又经历了玉王“发疯”后的恐怖攻击,才有了确切把握:这件事,只怕跟南国那帮踪迹难觅的刺客脱不了关系!
可他无法在此时将来龙去脉一一解答,赤着脚站到玉茗面前,又仔细看过那血纹盘绕的面庞,眉头皱得更紧:这片血斑,似乎比刚才还要深了几分……
他心存忧虑却不能多说,以免让这惊慌中的母亲再添苦痛,想了又想,只柔声劝道:“先给他服些安神药吧,一切等他醒转再说。”
王妃正是惶然不安中,哪里听得进去,见他说不出缘由,只将儿子往怀里一揽,抚着他被红斑覆盖的面颊幽幽叹了口长气:“我原以为,是王爷修行出了岔子,怎想到,怎想到会是这样……一定是我平素只知清修,太不关心茗儿,才让他落得这般地步……都怨我不好,我本该陪着他一同闭关才对的……”
她声音愈变愈轻,不知喃喃说了点什么,只叫人听着也觉伤心不已。
舜寻不出劝慰的理由,更不想回去面对那仿佛要生吞了他的父亲,只好别过头顺势往前方瞄了一眼,却看到菱正费力扯住不断拿头撞击水盾,拼命想要出来的墨。他们身后远远站着莫府的一老一少,盯着这两个衣衫褴褛如疯子般的水系修者,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古怪。
“……王妃殿下,先让水盾中的人出来吧。”他连着说了几次,诺淮才有所察觉,软软一抬手,将那半片蛋壳般的神力水盾收了起来。
墨正埋头往前冲,水波一去顿时没了重心,连着几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双手已被雷电伤得几如残废,使不出神力,却急着想要知道小主人的状况,只能头脚并用,蹭着泥土勉强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往这边跑。菱虽也疲乏无力到了极限,好歹双手健全,忙赶上去搀了他一把。
皇子看见这两个共赴虎穴的同伴此刻凄惨的模样,先是愤怒,再是心痛,但更多的却还是自责。
这次行动是他拿的主意,落到如此田地,纵有诸般预料之外的事,他也自觉难辞其咎。虽然他很想迎上前去追问一句原委,但眼下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机,他只能咬了咬牙按下心思,默默退开些,打算将地方让与二人。
莫氏父子也扶持着往前靠过来,脚步略显不稳,想来在亲眼目睹几位至尊间的旷世大战后,还有些惊魂不定。
舜和他们说不上亲近,也不想多费唇舌解释,索性又把头一转,朝那团仍在争斗中的晶莹绿树扫了一眼。
木芸长老终于在发了半天楞之后回过神来,点手一指,将绿树牢笼再次合拢,方才还在拼命挣扎的玉王便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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