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那无足轻重的蓝袍人即刻被他抛诸脑后,他将断手远远一扔,举目四顾。圣塔周围已再不见丝毫血雾,从天到地都是一片沉默的灰光。不见灯影,不闻人声,就连砖墙瓦缝间也全被覆盖上了冷冰冰的金属涂层,好似一场钢铁洪灾淹没了整座京城!
他从没见过如此广阔的神力领域,但稍稍感知后,却发现此刻加诸身上的压力并未超过领主阶,也就意味着对他还构不成太大威胁。
时间紧迫,他小心握紧了藏在左手套内的那颗翡翠之心,保持住梭形护盾,用力一顿脚,按照计划直朝东南港口方向飞去。
须臾间,莫雷迪亚已冲出圣塔附近的空旷广场,避入钢铁铸就的高楼矮屋,正盘算着前方遭遇阻截的种种可能。不想竟先听到身后传来两下爆鸣,紧跟着眼前炸出一片刺目灼光,让他措不及防下暂时失去了视觉。
强光爆弹……圣塔修士怎会用这种堪称阴险的炼金武器?虽然目不能视,但领主级的强大感知力依旧能让他清晰察觉出身周一切变化。
他首先感应到那通天贯地的能量巨塔旁多了一点星光般的水系神力。那个蓝袍修士?是他扔的强光弹?莫雷迪亚眉头微皱,惊讶于对方竟能在短时间内脱开引力束缚——即便那是自己仓促中随手一击,也绝不是寻常人可以抵挡的……
周围还有许多米粒般的神光不断聚拢,那应是先前出塔抵挡袭击者的低阶修士。如此微弱的力量完全可忽略,但他还是快速扫过一遍,发觉这些圣塔修士也同样受到皇帝领域威压的影响,移动得极其缓慢。
或许对方还不能完全掌控这片神域……机不可失,趁那位掌控者还未现身,他紧闭着眼加速直冲,刚穿过几层金属院墙,忽觉前方白光一湛。他下意识甩出几道光团先迎了上去,才撑开眼一看。
大片朦胧中,依稀能见到几片白色光圈正穿过钢铁领域,直朝自己扑来。那光团后方半空之中,有个身披白袍的瘦削身影,环绕着洁白如皓月的光明领域,在钢铁洪流构筑的天地间,就属他尤为显眼。
光明之力……他有些拿不准这突然现身的敌人究竟是谁。圣塔中有两位光系领主,一位是宁长老,另一位……从他收集的情报上看,早已行踪成谜,似乎不该这么巧,偏在此刻回到京城……
一念之间,两股神力已碰撞出了星星点点的波动。白色光圈重重叠叠,一环套一环,围住那略显薄弱的银光一挤,就将其完全吞没。
空中传来一声含怒威吓:“何人竟敢擅闯圣塔!”
方才短暂交手中,莫雷迪亚已试出对方实力不及自己,应该不是那传说中实力深不可测的大祭司……他心头一定,对那句怒喝完全不加理睬,只专注看着白色光圈继续落下,速度却越来越慢,最后仅在他护身的领域盾上掀起几团微澜就消失不见了。
两人同在皇帝的钢铁神域内,不管光领主怎样攻击,都必须强行穿透两层领域场,才有可能伤害到自己。也就是说,皇帝的力量在此刻反而成了他的一道保-护-伞——这正是他明知圣塔内有多位领主,也不怕被围攻的原因之一。
“你究竟是何人?堂堂领主阶的强者,难道也要藏头露尾,作此鼠辈之态吗!”
又一声厉喝传来,似乎有些挑衅意味。但莫雷迪亚还是不声不响,也不与对方纠缠,银光一拢就朝侧边直冲过去。无数道光环接连飞来,要将他困住,但又如何能轻松破得开几乎连时间都能凝固住的引力领域!
一个呼吸间,他已从容冲出对方攻击范围,继续往港口方向退去。光领主怎肯罢休,就咬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却也一时无法超过他子弹般的速度。
前方被金属覆盖的弯弯虹桥已进入视野,似乎胜券在握,莫雷迪亚依未放松警惕,全神戒备着尚未现身的钢铁皇帝。也不知是否感觉到了他的执念,这片浩荡领域的掌控者终于从极专注的状态下抽出一点余力,投注到他身上。
高耸入云的巨塔轰隆一震,在声声雷鸣般的摩擦中急速旋转,竟构成了一尊古拙的巨铁像,接天连地,直似撑开这片神域的洪荒巨人!那铁像巍巍直立,披着繁复精致的仪祭长袍,连内衬上的细纹样式都清晰可辨,面容却偏偏模糊成一团,只能见到一双烈日般的灼灼眼瞳,让人无法与之对视。
莫雷迪亚耳听得远处轰隆声响,没顾得上回头去看,就觉身周压力猛然增大了数倍,仿佛强力胶水般拉扯着他,令他几乎无法再前行一步。
没想到皇帝的实力竟如此强大……这真有些超出预料。他深吸了口气,握紧左拳,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刺目银光骤然爆发,竟似千万颗光弹同时闪耀,白布手套被瞬间分解,光芒中隐隐露出他手背上那颗似嵌在皮肉里的怪异结晶。
银光照得四处一片亮白,又即刻崩解,巨大的引力冲撞将整片领域空间撕扯开,再次露出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黑洞,带着无数细碎粒子急速蔓延。
莫雷迪亚就浮在黑洞正前方,那连光线都逃不脱的可怕引力却对他全无影响。他这时才得以回头,远望天地间矗立着的那个灰色巨像,眉头紧锁。
皇帝可以随意驱动圣塔的力量?难怪他能让领域覆盖整座京城……他觉得这应该就是真相,又瞄到一片白光加速赶来,正想借着黑洞的掩护撤离,忽然被一股不知何处传来的寒意激得身躯微震,再回头,一道碗口粗细的灰光已近至眼前。
这束神力射线浓到几乎看不见任何反光,更不为黑洞引力所影响,仿佛乍一出现就跨过了无数空间阻隔,直刺向他的左手背!
致命的危机感令莫雷迪亚瞳孔骤缩,即刻驱动引力场,整个人就似装了弹簧般倒飞了出去。然而灰光仿佛自带追踪,灵巧地转过弧度,眨眼又追了上来,速度更快过他数倍。
眼看散发着金属灼烫的光就将触到手背,他断然松手,先将那颗翡翠神石远远抛开,又立刻攥紧了拳头,眯起了眼睛,用尽全力挥拳迎上!
银色与灰色的光猝然相逢,整个领域空间都为之不停震颤,仿佛是在摇旗呐喊。自那处交界的断面,金铁碰撞的脆响悠悠回荡,随着神力波纹越传越远,赫然成了这世界唯一的声音。
僵持一息后,两色光芒都倏忽闪灭,但胜负已分。
莫雷迪亚被那不知来由的绝强力量击得飞出十余米远,虚晃了几下,差点摔倒在地。他强撑着身体,只觉嘴里满是从肺腑翻涌上来的苦涩味道,却仍不忘第一时间先将绿光宝石吸回掌心,紧紧攥住。
远处圆月般的光明领域正疾冲而来,重重叠叠的白色光环再次映入莫雷迪亚眼中。虽然他败于皇帝之手,但要挡住这片趁胜追击的光明神力依旧不在话下。只是强敌在侧,多留一秒也就多一分危险。
他已达到了此行目的,不愿再战,勉力召出领域护在身侧,旋身一转,竟像银色陀螺般飞快钻进钢铁地面,只留下个一米左右的大洞。
宁长老如何肯让他轻易溜走,毫不犹豫跟着钻了进去。两人前后紧追,不知去向何处,而地面破口却在领域场的牵引下,转眼恢复成了原样。
巨神像发出那道灰色光柱后,灼灼双瞳都显得黯淡无光。直到两人钻入地下不见,它才缓慢转头,扫视过整座京城,皇帝带上了铁锈味的沙哑声音随即充斥于天地间:“自今日起,全城戒严,封闭各处要道口岸。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京城。”
仿佛神灵般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内,听者莫不战战心惊。只是因为领域强大的压制,除了圣塔修士们还能恭敬地俯首施礼外,凡人百姓几乎连点头都做不到。
皇帝下完这道旨令,似乎深觉疲惫,再未多言,只对着空中某个方位轻轻点了点头,整座巨像随即土崩瓦解,带着浩瀚的钢铁领域,消失在圣塔一成不变的莹白微光中。
灰色顷刻褪去,将天空交还给明月,大地重现出五颜六色的光和影,但却依旧没听见有什么声音,仿佛人们说话的力气还被那沉沉钢铁重压着。
清朗月色下,方才巨像凝视处终于显出两个身影。
一个披着紫袍,袖着双手,面带一抹淡淡疑惑,长长紫发随意乱飞,却正是久未在京中露面的大祭司云轩。另一位则身材极矮,堪堪到他膝盖,罩着墨蓝色的星纹睡衣兜帽,满脸白须,皮肤竟也是蓝色的,远看去直似团蓝墨中粘了几片白草——这人是云轩的老友,来历神秘的普朗大师。
两人就这样虚浮在空中,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前方似乎毫无异状的圣塔。
片刻后,城中各处终于开始漏出了低低喧哗,伴着汽笛和机械的嗡鸣声渐渐响亮。
矮小老人似乎能听见那遥远的说话声,不由颤了颤耳朵。他顺手一摸,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个造型古怪的金色烟斗,叼在嘴里发出一声轻笑:“哎哟,今晚我老头儿可长了见识,还有人敢到你的地盘撒野,啧啧,真有本事。”
这点揶揄完全没能扰动云轩的思绪,他依旧沉着脸不说话。
几天以来,他一直泡在书屋里查阅资料,哪儿都没去。原因嘛,自然是因为他那个新收的小徒弟——界海,在岩城佣兵大会上着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无法推断界海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就受到了那个“无名之人”的蛊惑,但一切变故的源头似乎都指向那本金色怪书,那本能自己解除他设下的神力封印,重新恢复力量的怪书……
为了查明那本书的来历,他几乎翻遍了时之歌秘密藏书库里所有典籍文件,看得头昏眼花,却还是一无所获。如此情况下,要不是老友普朗突然现身告知,他还真不晓得京城竟出了这场翻天覆地的大乱。
两人借由传送石碑匆匆来到圣塔之巅的竹林外,正遇上皇帝借那顶天立地的巨神像之口,宣布全城戒严的一幕。
或许在旁人眼中,此景简直犹如神灵降世,但他却看得直皱眉。这哪是什么神灵……只不过是皇帝燃烧生命之力,强行发动和圣塔订立的契约,才能暂时借用一点“圣者”的力量,超越领主等阶。
是以他看似强大,其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只能两败俱伤。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把他逼到如此地步……
灰光褪去后,祭司快速向四周扫过几眼。圣塔外围的确有遭受侵入的迹象,民房街区能清晰看出不少塌陷,还隐隐有哭泣呼号声传来。
领域压制已经消失,终于有修士重新聚过来清扫战场,各色神力光芒若隐若现。他下意识不想被人发觉,轻声吐出一句“先进塔看看”,正要往前飞,老人却提出了异议:“你不去皇帝那儿瞧瞧?”
普朗大师挂着一抹坏笑,往后方一指,正是皇帝如今所在地:玉王府。
他似乎洞悉了一切,但祭司停步稍顿,却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真不去?要我说,你如今可是少了个徒弟啦,就不怕再少一个?”老人见他不理睬自己,更是嘴里没遮拦,专拣着他痛处戳。
云轩只听得嘴角微抽,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他是皇帝,圣塔不倒,他绝不会出事,有什么好去的。”
“哎哟,那这当皇帝的可了不得,真金贵,嘿!”普朗还是满嘴胡言,点指搓出一丝蓝焰掉进烟斗里,慢慢悠悠吸了一口,“不过嘛,老头子倒是觉得这塔……怎么看着,就有那么点儿不太妙啊。”
祭司心头一跳,却未对老友貌似胡闹的话提出半点质疑。他虽身为圣塔中地位最高者,然而要论起对这巨塔的熟悉程度,却及不上身负守护契约的皇帝,自然无从得知塔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来这场动乱要比想象的还严重……有点意思。他眯着眼睛朝玉王府方向瞥了瞥,也伸手从怀中掏出那从不离身的红木烟斗,轻轻叼在嘴侧,紫眸里白光一湛。
圣塔顶端突然毫光大作,洁白的神力光辉亮过明月,似一团白炽太阳,融化了钢铁领域留下的冰冷和阴郁。
“是大祭司冕下!”“冕下终于回来了!”下方自有人识得这光芒象征之意,顿时欢欣高呼。
这位守护京城千年的冕下在百姓心中几乎与神明无异,他的归来仿佛一针强心剂,欢呼祷告声伴着圣塔之巅的明光渐渐传播开,使得在黑暗中不断蔓延的恐慌情绪终得以缓和。
但这些杂乱又不安的呼声并未能传入祭司耳中,他一张开紫竹林外的防护法阵,便纵起白光冲了进去,没给任何人找到他的机会。
普朗大师看着那抹紫色在光罩外一闪而没,忍不住一把抽出烟斗,咧嘴坏笑:嘴上说着不管事,真的大难临头,都不用人上门来求,又把责任给揽过去了。嘿嘿,这家伙,还真是别扭得不行……
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暗自偷笑,眼角余光一转,看到许多神力光团正朝这儿聚拢过来,自知终于被人发觉。
哎哟,这五颜六色的,还挺漂亮嘛……急速飞来的光芒像极了闪耀烟火,他看得津津有味,毫不慌张。待到那群修士离得近了,他才似想起自己是个没身份证明的黑户,轻笑着伸手一晃将烟斗隐去,划出蓝光一闪,没入了前方那片温润的光明之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