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入乌黑天穹的玄黄王旗,眉眼之间依次闪过震惊、疑惑、狂热、肃然等等神色。
陈胜三声“原地转身向南”落下,连绵十里的偌大营寨之内,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嘈杂声音。
所有的红二军将士,都面向那杆几乎熠熠闪光的玄黄战旗,抬头挺胸肃穆而立!
红衣军团发展到现在,或许已经有不少将士都未曾亲眼见过他们的上将军。
但连陈胜的声音都未曾听过的红衣军将士,却少之又少……
永远都不用怀疑红衣军团对陈胜的忠诚!
三声“原地转身向南”落下,陈胜耳边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的人声,心下便知下方十五万红二军将士已经反应过来,当即不再犹豫,再度拔高音量,奋力呐喊道:“目标南方山林,结阵直线跑步前进,若有障碍物,撞穿便是……出发!”
“唯!”
呼喊声如山呼海啸,涌动着从四面八方涌向陈胜,既像绵延百里的瓢泼大雨之声,又像是惊蛰时间的滚滚旱天雷之声。
呼声未落,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就再次淹没夜幕。
陈胜借助人皇气战旗的余光,俯瞰下方奔跑的大军,就见遍地黑压压的人头,仿佛蚂蚁搬家一样的朝着南方奔跑,到处都是军官们声嘶力竭的高呼声,战阵之力的光芒更是此起彼伏……
算不上整齐有序,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
但陈胜目光所及,还没有见到群体性拥挤、踩踏的混乱局面。
这真不能怪这些将士,在这么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预先没有接到任何通知,还没有任何的路线规划,说走就十五万兵马一起朝着一个方向狂奔……
这也就是红衣军,紧急集合与武装越野拉练都快操练成本能了。
换做九州的其他部队,哪怕是虎贲军来了,都得连串撞车撞出好几里地去。
眼看着黑压压的人潮,绵延不绝的从他下方漫向南方,陈胜心下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抬眼望向渭水方向。
他现在肩负着为营寨照明的重任,无法去渭水之上看看。
但他敢打赌,那百十艘大小船只,载的都是石木……
若是赌输了,他丢的是脸面、是物资。
可若是赌赢了,他赢的就是红二军十五万将士的性命!
‘到底还是大意了啊!’
陈胜心头惊怒交加的,迅速将此毒计的重头到尾复盘了一遍。
许多先前他想不明白的问题。
此刻带着结果去反推,瞬间就豁然开朗了!
雍州,位居九州西北角,与外部相连的仅有两条通道。
第一条,就是挡在他们面前的函谷。
第二条,绕道走武关、蓝田进咸阳。
两条通道,函谷路程更近、路更好走,只要能攻破函谷关,粮秣补给也容易。
而武关、蓝田路线,需要绕两到三倍的路程不说,道路还异常陡峭崎区,狭窄之处只能容一人通过,小股兵马还可以勉强通行,十万大军根本就过不去!
所以,汉军要攻雍州,只能走函谷关!(战国时期,东方六国攻秦,一直打的都是函谷关,第一次有人带着兵马走武关、蓝田进关中,就是汉高祖进关中时,函谷关被人堵着过不去,只能转道走武关、蓝田入咸阳,但那时候汉高祖只有几千兵马)
既然函谷关是死的。
那么汉军攻打函谷关时的安营扎寨之地,自然也是死的!
大军行军在外,安营扎寨极其讲究,对方位、地势、水源,以及周围的环境,都有着十分苛刻的要求,并不是随便找什么地方就能草草的安营扎寨的。
这么多苛刻条件一通排除,这周围最适合安营扎寨,肯定是这里。
季布都能看明白的事,白起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函谷关内那个白起,虽然没有另一个时空中的那位杀神武安君霸气侧漏,但好歹也是研究兵法一甲子的老阴货,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处理之上,可能比杀神武安君,还要更细腻、更圆润!
敲定了汉军的安营扎寨地,再根据这片地势的环境,来寻找十拿九稳的破敌之策。
选择水攻之法,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水攻需要暴雨令喝水暴涨的天时?
堵住上游支流,发动之时再掘开,同样能达到相差无几的效果!
水攻需要堵住下游河道?
不需要,预先改造下游河道令河床变浅、河道变窄,发动之前,再彻底淤塞住,同样能达到相差无几的效果!
最重要的是,汉军安营扎寨地的高度,虽然略高于河道,但远远低于河对岸,一旦水流量暴政,必然会向着汉军营寨倾泻。
届时,洪峰过境,恐怕一个浪头就能摧毁营寨……
好一个疑兵之计,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水淹三军!
陈胜堪堪复盘到这里,就听到一阵仿佛山洪暴发的闷沉轰鸣,从西方浩浩荡荡的由远及近。
呵,不用复盘了。
他赌赢了!
陈胜偏过脸,眺望函谷关方向,目光似乎穿过了空间,与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将,撞在了一气。
“呵呵……”
陈胜明明愤怒得额头与脖子上好几根青筋都在跳动,语气却轻柔得像是害怕惊动了夜风:“我拿你们当同胞,你们拿我当大左?”
很好……
先前是打你们,是公务!
这一刻起,得加上私仇!
他低下头,眼睁睁的看着波光粼粼的乌黑河水,前赴后继的涌入营寨之中,淹没一切。
河水奔涌的轰鸣声中,只能听到零星的牛羊哀鸣声……
……
高高的山岗上,白发苍苍的老将,远远眺望着汉军大营中那一杆彷似灯塔的玄黄汉王战旗,沧桑而冷漠的面容上浮起了丝丝遗憾之意:“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水淹汉军之计,乃是他一手炮制。
此计唯一称得上破绽的环节,就是那百十艘船只。
他为此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也没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原本以为,以大军袭营转移汉军注意力,即便不足以完美的掩护那些船只,也足以令那些船只在汉军斥候发现之时,抵达预先改造过的河道。
按照他的计算,只要那些船只能沉在预定河道,就算汉军能反应过来,应当也跑不过洪峰才是……
事实上,计划的进展,也的确是按照他所谋划的那样,一步未错!
他唯独没算到,本该在幽州的汉王陈胜,会突然出现在函谷关外。
以一己之力,扭转这么大的一盘棋……
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白发老将最后看了一眼那杆玄黄王旗,苍老的面容上再次恢复古井无波的澹漠:“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