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扶生抬首,青色的牌匾上天地阁的名号豁然在上。
天地阁么。
安扶生脑海里的情报在一瞬间浮现。
天地阁,仙界九宗中唯一一个以商立足的世家联合型宗门,其独特且荒谬的架构和风格,以狂风卷落叶的姿态席卷了整个仙界。
天地阁虽是号称宗门,但从不向外招收弟子,而且阁内规矩异常繁琐且古怪。最为独特的一条便是在天地阁中,阁主的位子从不由武力的强弱来决定,而是由天地阁卖给外界的股份多少来决定。只要是加入天地阁、每月皆有贡献,无论是世家还是个人,都可以在百年一届的股东大会上,以手中的股份来争夺阁主之位。另外,为了保证天地阁不被邪魔外道所利用,天地阁还另设了长老会来监督。而当选阁主之人,必须在百年任期内,保证天地阁的利益不跌落至平均数值的百分之九十以下,若失败,则阁主自身或背后的世家偿还天地阁的损失。但阁主若是超额完成长老会预判的百年收益并增长百分之三十,则有机会成为长老会的一员。
这闻所未闻的阁规让人不禁联想到仙界最出名的古怪宗门九一神宗。而最让人浮想联翩的是,天地阁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和九一神宗交好,并愿意忍受这群神经病摧残到现在的宗门。于是无数小道消息铺天盖地的飞,说的是天花乱坠,绘声绘色。但最被广为认可的只有一条——据传天地阁的开宗老祖吕乐水和伊空关系莫逆,这奇特的阁规便是伊空教导的。
对于这点,安扶生深以为然。
理由很简单,天地阁和九一神宗的创派时间委实是太近了,前后相差不过一百年。
“这位道友,是要买灵器还是丹药。”青衣小厮热情相迎之际,眼中不乏狐疑。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被自家招牌迷住的客人,最近世道可不太平,莫非是来踩点打劫的?
好在安扶生来时被莫以然强行的塞了一套白色衣袍,要不然穿着那血色青袍,绝对会被误认为心怀不轨的歹人。
安扶生摇摇头,跨过门槛,紧跟莫以然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阳城委实太破败太没人气,安扶生一路走来,那无人问津的灵器上布满了一层细细的灰尘,倒是周围陈列物品的红木架子,被擦得的干干净净。
看来这里的掌柜也知道卖不出去,只是随便做些表面功夫。安扶生如是想道。
跟着莫以然身前的矮胖掌柜左弯右拐,连下数个阶梯后,安扶生终于看到了能跨越数州的虚空传送阵。
相比外面的寒酸,这地底下的传送阵才终于显露出仙界财力第一的天地阁的豪阔。
足足有整个阳城大小的地底下,碗口大的夜明珠被直直吸在墙壁之中,由包容性最强的水云藤玉和天下第十坚硬的玄龟璃石铸就的地面上,细密的纹路或以直或以卷的不断向外延伸,而绘制其中的每一道条纹所用的颜料,历经万年后,依旧散发着不容小觑的气势。
这颜料应该是用什么妖族之类的血来调制的吧,或许里面还有矿石。
在安扶生细细观察之际,背对着他,矮胖的掌柜对莫以然恭敬施礼后缓缓退出。
莫以然低头瞧了瞧手心里的蓝色方形晶片,心里微微叹气。
绝影四蹄刨地,鬼鬼祟祟的想去舔一舔传送阵上的条纹,却被思索中的安扶生一把拉住。
“阳城毕竟是当年反攻魔族时,前方最危险、也是最需要兵员的所在,在传送阵上,自然要多下点功夫。”莫以然见安扶生对传送阵如此有兴趣,开口解释道。
安扶生点点头,牵着绝影率先走进传送阵内:“那我们走吧。”
“为了避免魔族内奸的混入,传送阵需要双方确认身份才能启动。”莫以然没有动,只是很认真的看着他,轻声说道,“所以,还有一点时间。”
安扶生沉默着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他不笨,他明白莫以然的意思是指他们两个人的旅途到此为止了,剩下的路只能靠他自己了。
可所有的路走到最后都会只剩下一个人吧?那么在离别之际该以怎样的面孔去面对?是以笑容以眼泪以温暖的怀抱以想触碰却不敢伸前的手来告别,还是就这样注视着对方,静静的听完她原本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话。
传送阵四周,无数灵气毫无征兆的从纹路中涌出。
“安扶生。”莫以然犹豫道,“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不如放弃修行吗?那他该怎么办?是像老鼠一样躲在黑暗里心惊胆战的过完一生,还是再度回到那个名为灵境实际囚笼中被小白鼠一样观察?一旦他选择听自己的劝告,那样沉重的人生她背负的起吗?莫以然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把‘放弃’二字说出口。
“谢谢。”安扶生忽的开口。
“嗯?”莫以然一怔。
“这个时候,不是说谢谢就可以了吗?”安扶生罕见的笑了笑,黑亮的瞳孔中满是认真。
莫以然视线微微下斜。
她在安扶生清澈的眼睛里见到了自己卑劣的灵魂。
浓雾般的灵气遮蔽了二人的视线,外人难以理解的纹路渐渐发亮,轻微的轰鸣声在地底不断回响。
一个黑色物体穿过浓稠的灵气,向安扶生飞来。
安扶生正欲伸手,绝影以绝快的速度纵身一跃,马头一伸,稳当当的叼住了一只布袋。
是他还给莫以然的纳物袋。
“这——”
“作为姐姐教你一个乖。”莫以然的声音从雾气中缥缈传来,“其实面对女孩不需要说什么谢谢,只要微笑就好了。”
蓬勃的灵气已经达到传送阵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刻画在地面上的各色纹路猛的大亮,地底空间扭曲变形,仿佛有双无形的大手,把相隔万万里的两个空间强行连接。
安扶生和绝影消失在传送阵之中。
……
“他来了。”
莫以然侧身靠在墙壁上,悬浮在半空中蓝色边框里,出现了宋康时的影像。
“嘛,首先恭喜你悟道成功,还一下子是两个。我这呢,几个小家伙也已经派出去了……”宋康时敏锐的察觉到了莫以然的不对劲,“怎么?还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没什么,不过是和弥亚教的家伙打了一架,杀了一个他们的神使。”莫以然淡淡道,“顺便告诉你,你的大师兄也在阳城。”
“大师兄那儿我放心,倒是你……”宋康时玩味的笑了笑,“该不会是和我那未入门的小师弟有关吧。”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结论,还喜欢不停试探观察他人的反应以来愉悦自己,真是个恶劣的家伙。
莫以然心里罕见的有些烦躁。
“你该不会心软了吧。”宋康时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我相信你不会告诉他真相。但是你要知道,你哪怕透露了一点点口风,我也会毫不犹豫的斩杀他。”
“我了解你的性格,但你似乎还不了解我。”莫以然神情冷淡道,“我并没有说什么。不过你也要清楚,这件事是你和老家伙求我我才答应的,是你们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你们。”
“嘛嘛,别生气,反正我的计划和你的并不冲突吧。”宋康时又嬉皮笑脸道,“而且这也不怪我啊。你这么疯也就算了,谁能想到连守望者也疯了。好姐姐,给我透个底吧,关于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闭嘴,你个老的快发霉的人精。”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凝重。
莫以然沉默良久,直到蓝色晶石的能量快要耗尽时,才悠悠叹气道:“我只是在想,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和自己定下的原则背道而驰,一步一步的,到底要走到哪里才会罢休呢?”
“无尽的深渊吧。”宋康时的影像渐渐模糊,“像我们这种执念深重的人,所有的东西对我们来说都只有可利用和不可利用的分别吧。自我原则、世俗伦理、精神信仰……亦或是些什么爱与正义,真理与信念,怀抱着这些的人是不会选择这条肮脏的路的。”
莫以然沉默以对。
“所以我们从来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满怀不甘死在路途中,要么在实现愿望之后,与我们一路走来所犯下的罪孽一同赴死。”宋康时的身形已然消失,唯留下他魔咒一般的话语,“修仙,从来没有退路。”
浮在半空中的蓝色晶石耗尽了所有灵力,‘啪嗒’一声化为白灰,消散在地底空间中。
莫以然疲惫的闭上双眼。
是呀,听到伊空留给自己讯息的时候,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当她把安扶生放出来的时候就应该有所觉悟了吧。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空荡的地底中,唯留一声叹息在此间悠悠浮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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