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美妇女护法。
“我……我只知……知道姓……姓楚……”虬须护法惊怖地说。
“他隐身在何处?”
“不……不知道,我……我不过问这……这里的事,……你是八荒神……神龙?”
“我,赵九。”
“天啊!”虬须护法象是崩溃了。“你……你把本……教从总……总坛派来对付你的人,杀……杀了个精……精光大吉,你……我跟你拼了……”
号叫声中,疯狂地挥着断剑扑上了。
“请不要杀他!”柳春燕急叫。
“铮!”断剑被震飞,虬须护法手掌裂开了。
“拍!”赵九一耳光把虬须护法击倒。
“人交给你们。”他向扮鬼的柳春燕母女说:“留下活口,你们将有大麻烦,你们如果把他送官,上法场的不会是他,而是你们,好自为之。”
声落人动,象阵风消失在门外的茫茫黑夜中。
“喂!等一等……”耿云卿急叫,追出。
“丫头,追不上他的。”柳春燕说:“帮着善后,毁掉这里的痕迹,快!”
耿云卿只好退回,拖起被一耳光打昏的虬须护法。
“娘,赶快问口供,他说得对,不能送官。”她说。
“丫头,你同意他的见解了?”柳春燕问。
“娘……”
“好了,女儿,我们应该正视问题,这些教匪果然可怕,我们太过自恃,失败得好惨,我们欠了姓赵的两条命的恩情,一听他的口气,与教匪们有极深的仇恨,但问口供的方式和手段却与众不同,大而化小毫不认真,我们来帮助他,也许可以助他一臂力。”
“好啊!娘,我来问。”耿云卿雀跃地说。
城内龙兴寺北面的街道曲曲折折,散处着一些中上人家的小庭小院式建筑,可算是纯粹的住宅区,白天也没有多少人行走,晚上,偶而可以看到提着灯笼的夜归人。
一个穿了淡灰披风的人,提着一盏灯笼,沿小街慢慢向西走,西面半里外,是东城有名的蓝台,往北,不远处是宝香亭,半夜三更在这一带出了意外,不会有人知道。
他在一座大宅的角门停住了,顺手将灯笼插在门侧的插灯座上,任何人看了这个情景,都会认为是这间住宅的夜归人,他伸手到门楣上方,叩出一连串断续的声响信号。
久久,门悄然而开,他不假思索地跨过门限,象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重门叠户,这里面真难摸清方向,一位老苍头提了一只灯笼在前面领路,苍老的背影恻然心动,人总会老的,除非活不到老的一天,老而执贱役,才是悲哀事的,按理,任何人也不忍心向这样老迈的人使用暴力。
进了一处小院子,这人在后面大手一伸,老人便失去知觉,跌入这人的强劲手臂中,灯笼易了主。
天气太冷,滴水成冰昏迷的人暴露在寒气下,片刻便会冻僵,这人很讲良心,将老人挟入一间无人居住的厢房,将床褥帐被盖在老人身上,这才带上房门提了灯笼,直趋小院北面的内室,廊下的大排窗是明窗,可以看到里面透出的明亮灯光。
这人息了灯笼,站在这一面的回廊下,反映看窗光的眼睛冷电炯炯,默默地观察四周的形势。
一个成功的江湖人,必定具有洞察几微的锐敏判断力,从所有的事物中找出危险的征候,每件事的变化皆应该有合理的解释,从而寻求因应之道。
现在,他就在找寻合理的解释,对所发生的事,他在自问:可能吗?在就是易地而处,他该有何种反应。
这一家冷落的宅院,本身就令人难测疑云重重。
他来了,任何意外都没有发生,一切顺利,一切皆在意科之中,可能吗?
他象一头嗅到危险气息的肉食猛兽,全身呈现强烈的反应,当然,他并不是真的猛兽,没有刚毛可以耸立,没有待伸的坚爪利牙,他那双锐利的双目,显得更大,更黑,奇光变深遂、更锐利。
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无声无息地伸张双手,片刻,高大的身躯突然痉攀、颤动,慢慢地、慢慢地缩小,身上的衣裤、披风似乎太大了。最后,他象是枯萎的嫩芽,成了小小的一团模糊球形物。然后,重新以同样的缓慢速度恢复原状。这期间,身躯萎缩与膨胀,皆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唯一有异的是,他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团无形无质,但行家却可以感觉到的奇异气流中。
这是一种人类已经失去了漫长年代的本能,也许失去了一百万年,或者一千万年,甚至更久些的变形虫原质。在玄门高士的心目中,这就是所谓成道,成道的人,凡夫俗子称之为仙。仙是神秘难解,甚至不可解的,仙有千百化身;可以变物隐形;可以朝游沧海暮苍梧;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信不信由你。
经过这短暂期间的活动,他躯体内已有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但在外行人眼中,他仍然是他,并没有任何改变;至少外形一点也没有改变,他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
内室的人仍未入睡,华丽的卧房温暖如春,妆台上银灯高照,全室弥漫着醉人的幽香。
一位盛妆的丽人,穿了绮罗所制的春装,窄袖子绯色春衫,把隆胸细腰美妙曲线暴露无遗,象这样子走出房外,不片刻便会冻冰棒。
房中有四具内藏式的大铜鼎,里面有无烟的兽炭发出阵阵热流,穿着春衫仍感到热流扑面。
这位丽人大概本来就有七八分姿色,再经巧施铅华,穿得象样,便成了十分美貌的天仙,她坐在妆台前,面对着前面仅有两尺的菱花镜,手托香腮,不知道她在想些甚么?菱镜新磨,出于磨镜高手,所上的水银匀称细腻,镜中的人影织毫毕现,好美的一张面庞!
她在等人,房门并未上闩。
蓦地,她骇然一震,纤手掩住了樱桃小口,水汪汪的凤目呈现骇绝的神情。想叫,叫不出声音;想站起,双腿已拒绝支持她的娇躯。
房中央,鬼魅似的幻现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黑色头、黑劲装,灰披风剑插在腰带上。
“不要怕。”陌生男人和霭的神情和柔和的语音令她不至于吓昏:“你是江姑娘吧?”
“你……你……”她艰难地、虚脱地扭转娇躯,语不成声,惊怖地注视着这位陌生人。
“楚公子不久就到。”陌生人继续说:“我姓赵,你不会知道我,叫我赵九好了。九为数之极,很好记的。”
“你……你是……”
“我来请教你一些事。”赵九说:“一年前,你们家有一位自称令尊侄儿的江南震前来投奔。”
“赵爷怎……怎知道我……我家的事?”
“就是知道。三个月后,有盗夜劫尊府,两个强盗将你掳走,半途被楚公子将你救下。”
“天啊……”
“姑娘,不要哭天。”赵九泰然走近:“尊府已人事全非,楚公子把你收留在此地。江姑娘,你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吗?”
“我……我……”江姑娘饮泣着,用罗巾拭泪:“我不知道,楚公子从不许我外出,我也无法外出,伺候我的一个使女经常更换,有一次曾经偷听到使女与看守我的李老头谈话,好象说这里是武昌。”
“哦!武昌?”赵九笑笑:“这里是府城龙兴寺坊。”
“赵爷,你说什么?这里是……”
“城内。江姑娘,尊府全家遭劫,你是唯一活着人的,屠杀你家的人,正是江南震和这位楚公子。”
“你……赵爷,我不信”
“等楚公子来了,你信不信自有分晓,把你藏在此地,金屋藏娇,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姑娘,你真糊涂,你不应该听他的花言巧语,如果他真的是救你的人,至少也应该将你送交官府,你江家毕竟是本城的仕绅。”
“他……他说我……我全家都被杀,强……强盗们仍在追……追查我?……我的下落……”
“你一个弱女子,强盗们犯得着不断追查你的下落吗?楚公子是江南震的主子,也就是屠杀你全家主凶……”
“天啊……”江姑娘惨叫,双目一翻,仰面倒向妆台,像花一般枯萎了。
赵九略一迟疑,接着抢进,一把扶住了向下滑的软绵绵香喷喷的。
“姑娘醒醒……”他将人挽实,轻拍那吹弹得破的粉颊:“醒醒……嗯……”
江姑娘的罗巾中有法宝,这瞬间,纤手在他怀中急剧地点动,疾如闪电,熟练准确,那是一个弱女?
中庭、鸠尾、巨阙;左乳根、左天枢;右意门;右肩井;七处重穴四条主经脉,被七枚三寸针完全贯入。
“砰!”他被推倒在地。
江姑娘一跃而起,首先缴了他的剑,拉脱他的双肩关节,制了他的双环跳穴,最后取出牛筋素,分别捆了他的双手双脚。
下手相当狠,如换了平常人,这辈子算是废定了。就以分捆手脚来说,相得结结实实,大冷天,要不了半个时辰,手脚必定僵死,可知这鬼女人已存心要他的命。
“你好狠。”他虚弱地说。“七煞断脉封穴手法,你不是江姑娘。”
“不错,江姑娘在这里只住了十天,楚坛主是个色中之魔,他最大的毛病是喜新厌旧。”假江姑娘往妆台前一坐,美丽的面庞有动人的微笑。
“十天就杀了?”他躺在地下傻傻地问。
“她本来就要自杀,楚坛主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
“你是……”
“荆楚路武昌总坛巡察,叶嫣红。”
“原来是君山鬼姥的门人,难怪你的银针七煞断脉封穴手法如此高明,我算是有眼无珠,栽在你手上了。可是,我不明白,毒娘子的口供……”
“那是总坛客卿离魂老怪简不离的杰作,他早就算定用强硬手段对付不了你,设下圈套等你送死,毒娘子在老怪的施术下,会在生死关头供出此地的事,你即使用最惨毒的酷刑逼供,她也不会改供其他的话。”
“叶姑娘,你们打算……”
“等离魂老怪到来,你就知道我们的打算了,你挂在门外的灯笼就是上钩的信号,信息该已传出城外了。”
“叶姑娘,能听在下的劝告吗?”
“你已经是个注定要死的人,劝什么呢?”叶嫣红开始脱裙,毫无顾忌地换穿外出的皮袄棉衣:“劝我改邪归正放你?那是不可能的,阁下。其实,你也太贪心,上万金宝请你放手,你却不领情。本教势力遍天下,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举目天下,没有任何人敢和本教作对,教祖与二教主两度起兵,虽然功败垂成,但声威仍在,三度举事势在必行……”
“你们起兵一万次,同样会失败。”赵九不屑地说:“你们谋财害命等措军费,以神道妖术裹胁愚民,如果能成功,那真是老天爷瞎了眼。叶姑娘,你年青貌美……”
“我当然并不丑。”叶嫣红傲然地说:“我一个女人,什么该有的都有了,地位高无拘无束,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和达官贵人、高手名宿平起平坐,我还苛求什么呢?这决不是做一个平凡女人,或者江湖女亡命,所能获得的成就,你凭甚么劝我?你能给我甚么?”
“哦!看来你活得很愉快,很心安,我用不着劝你了,我也不能给你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一个用另一种方法,要求活得愉快心安的人。”
“等离魂老怪来了之后,就知道你的底细了,在老怪的离魂控制下,任何人也保不住。”
“叮铃!”床后传来小铃声。
叶嫣红急步到了房间后,伸手叩门三下。
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个穿羔皮袄的大汉。
“咦!你一个人来?他们呢?”叶嫣红急问。
“回巡察的话。”那人抱拳行礼:“招待处出了意外,情况不明,所有的人已全部出动,派弟子前来禀报,要巡察速离此地。”
“这……好。”
“弟子需至他处传讯,告退。”
“请便。”
那人行礼匆匆走了。叶嫣红立即取来布带,将赵九背上,关闭铜鼎的炭火,吹熄灯出房而去。
不久,有人悄然入室,火光一闪,点亮了银灯。
是八方土地,浑身热气蒸腾。
拾起妆台上赵九那把古剑,八方土地脸色大变,倒抽了一口凉气。
“老么完了!”他悚然地说:“我来晚了一步,老大误了大事,消息传得太晚。糟!他们把他带到何处去了?”
他追搜全室,在床后的大框中,找出一些华丽的男女衣物。接着,他出房到各处寻找线索。
不久,他将老仆人带入,住房中间一放,开始搜查全身。
“晤!是老么用特殊手法制昏的。”他喃喃自语:“老天爷!这家伙不是人神共愤的血手无常石申君吗?这有血胎记的右掌,这秃了一半的短眉……这凶魔穿了贱民服,在耍甚么花招?”
扮老仆的血手无常神智复苏,反应居然十分迅速,惊觉地一跃而起,拉开马步布下自卫的功架。
“你别慌,先活动活动手脚。”站在房门方向的八方土地背着手说:“在下有话问你,你不愿意回答,再动手尚未为晚。”
“咦!你……你不是赵九。”血手无常颇感意外:“你是谁?”
“神,土地神。”
“胡说八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你是血手无常石申君,没错吧?”
“该死的东西,既然知道老夫的来历,还敢在老夫面前装人样充好汉……”
“该说逞英雄。”八方土地接口:“在下所经营的是英雄事业,十年来名利双收,打下了良好根基。在你们这种血腥满手的宇内四人面前,我够资格称英雄。”
血手无常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抢进伸手便抓,那掌心生了一块两寸大三角形粗糙腥红胎记的手掌,几乎全部变成朱红色,腥风扑鼻。
八方土地如果不知道这凶魔的底细,怎会轻易解除禁制?哼了一声,伸掌硬接硬拨。
“噼拍……”耳光声暴起。
“嗯……”血手无常踉跄掩颊而退,退回原地仍未站稳,狼狈万分。
“不知自爱的东西!”八方土地直逼至对方身前不足三尺:“在下手中,有不少有关你杀人放火的档案资料。所以未能找你,是因为找不到苦主,也因为你躲得稳,你才能活到今天,在下要口供,胡招乱供杀无赦。”
血手无常惊得心胆俱寒,将右掌伸在眼前察看。
“你……你封死了老……老夫的凝血掌,可……可能吗?”血手无常像在询问自己。
“你少臭美!”八方土地不屑地说:“你那五成火候的凝血掌,还不配替在下抓痒,难怪老么没有把你当对手看,你根本禁不起他一指头。我问你,赵九呢?”
“老……老夫……”
“你不说,在下要拆散你一身老贱骨。”八方土地凶狠地说。“对付你这种人性已失的人,下手越毒越好。”
“老夫不……不知道。”血手无常惊恐地退缩:“老夫奉命将他引入,然后封死他的退路。可是,走着走着,老夫就……就什么都不……不知道了。”
“你撒谎!把你们的阴谋从实招来。”
“我……”血手无常打一冷战,突然闪电似的跃向内间的绣帘。
“卟卟”两声怪响,然后砰一声大震,血手无常撞上了内间门,门破坍了,绣帘也撕破拉裂而坠。
八方土地抓住对方一条腿,拖死狗似的倒拖而回。
一阵可伯的响声传出,八方土地拳打脚踢,把血手无常打得天昏地黑,拖起来揍倒下去挨了十三四下,血手无常的号叫声越来越微弱,最后瘫痪在地像是一团死肉。
“我要弄清楚每一细节。”八方土地站在一旁象个天神:“不然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一堆零碎。现在,从你和赵九见面的时候开始。”
“老天爷!”血手无常吃力地挣扎着试图站起:“你你打得老夫好……好惨。”
“在下如果不满意你的口供,还有更惨的。说……”
“老……老夫认了……”血手无常总算站起来了,摇摇摆摆难以站稳:“他……他叩门,信号一……一如所料。老……老夫拉开门便领他进来,跟进内廊,老夫就……就失去知觉……”
“他没跟你到此地?”
“没有。”
“噎!奇怪。”八方土地自语:“这是说,他已经发现某些凶兆。阁下,他曾经说了些什么话?”
“没有。”
“他发现你的身份?”
“那是不可能的。”血手无常急急分辨:“毒娘子的口供,只说有一位李老头伺候又耳背又老迈……”
“你是走起来并不老迈……”
“老夫本来就老了,装老迈决不会露破绽。”
“好。就算你装得很神似,你打着灯笼,手是否会抖?老迈的人手一定会抖,天气太冷,年老气衰,是不是?”
“这个……”
“原来如此。”八方土地脸上的焦灼神情消失了,举步向外走。“任何一种变故发生,一定有合理的解释。老凶魔,你实在很幸运,他竟然把你留下活口,用意就是让你招供……你该死!”
他已到了门口,伸手拉房门。身后,血手无常巳用尽全力,一双怪手变成了猩红色,凶猛地扑上抓向他的头部。
结果是可以预见的,他以背向敌,就是有意让血手无常乘机扑上,制造杀者凶魔的借口。他向左一闪,右掌在挫身时后削,在喝声中,重重地劈在血手无常的小腹丹田要害上。
血手无常狂叫一声,倒飞而起,砰一声大震,摔倒在窗台下反弹落地,口中鲜血如泉涌,浑身在抽搐。他头也不回拉开房门去了,并没有回头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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