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洒家看来,那不过是一块被磨平了棱角的卵石!”他龙行虎步,走到火堆旁,无视执剑相峙的支狩真,大剌剌坐下,解下腰系的青皮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抹抹嘴角乱须,“什么是修行?无限风光在险峰!于极端处走出路来,才叫修行。”随手把青皮葫芦抛向清风。
“刚极易折,过犹不及。”清风接住青皮葫芦,稍一犹豫,饮了一口,将烤好的繇猊肉块递给燕击浪。
“穷极生变,否极泰来。”燕击浪也不客气,撕扯肉块,咬得满嘴流油。
“因人而异。”
“大道无异。”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你一口酒我一口肉,言辞针锋相对。支狩真手握断剑,与小和尚面面相觑。
隔了片刻,慧远双手合什,对支狩真歉然一笑:“小僧慧远,这位施主有礼了。”
若是制住这个小和尚,或能要挟燕击浪。支狩真不动声色,还礼微笑:“大师有礼了。”
慧远连忙摆手:“施主过誉了。小僧佛法低微,可称不上是大师。”
“鸿鹄不与燕雀同飞。大师既与燕大宗师同行,自然也是非凡人物,又何必过谦?”
慧远认真答道:“施主此言差矣。燕雀鸿鹄,皆是众生,于我佛眼中并无不同。”
“既无不同,为何一名燕雀,一名鸿鹄?”支狩真嘴上和对方辩驳,手按断剑,脚下悄然移近。
破风声忽至,一块油光喷香的烤肉从后方射来,掠过支狩真。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掌莫名一麻,断剑“咣当”落在地上。
“小慧远,最后一块肉赏你了!”支狩真听到燕击浪漫不经心的叫声,繇猊肉块去势一缓,恰好落在慧远手上。
“清风道友,想不到你还活着。”燕击浪摇摇空空的酒葫芦,油腻的手指在衣襟上擦了擦。
“老道也未想到。”清风坦然答道。
“你逃过了洒家的拳头,又偷吃了洒家的繇猊肉,这笔账怎么算?”燕击浪浓眉一挑,不怒自威,火光也为之一暗。
“老道的命可是燕道友的?繇猊可是燕道友饲养的?”清风反问道,“若不是,何来逃、偷一说?”
燕击浪双目神光一闪,咄咄逼人,清风目光平静,毫不避退。火焰在二人中间不住窜动,映得两道身影仿如扑跃交击。
一阵迅猛的夜风呼然卷过,火堆倏地熄灭。黑暗中,燕击浪缓缓站起,高大的身影犹如魔神压顶,四周野草齐齐弯折,沙土簌簌向外滚动。
清风猛地攥紧手指,涩声道:“燕道友,那位小友与此事无关,不知可否高抬贵手……”
燕击浪眼皮一翻,似笑非笑:“道友这是在求洒家么?”
清风嘴角艰难地牵动了一下,正要说“是”,支狩真突然开口道:“家师与燕大师的那一战,已经输了。”
少年依然低着头,盯着地上掉落的断剑,绯红的剑光映在夜色里,像是一截不愿熄灭的火烬:“晚辈不才,二十年后,愿替家师再战燕大师,一洗前耻。”
清风身躯一震,燕击浪仰天大笑:“要和洒家一战,你也配么?”
“你也配么?你也配么?你也配么……”刺耳的笑声在山林久久回荡,不知怎地,支狩真脑海中嗡地一下,一股无法形容的耻辱犹如火山喷发,直冲胸腔。
“你不过是想逃命罢了。”燕击浪乜斜了少年一眼,无形的气势如山如海压过去,压得少年双腿颤抖,摇摇欲坠。
“你连剑都握不住。”燕击浪漠然道。
轰然一声,支狩真精神世界最神秘的一角再次破开。迷迷蒙蒙中,一座山自他脚下升起,升向星辰,升向高不可攀的虚空。
他又一次望见那棵孤立山巅的巨大梧桐,浓荫密布,环绕身侧,仿佛无数燃起的碧色火焰。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他喃喃自语探手一抓,虚幻与真实在刹那交融,地上那柄断剑自动飞起,落在掌心,发出清冽不绝的鸣响。
“我的剑无处不在。”他一字一顿,转过身来,绯红色的剑光升腾如大日光焰。
“好,瞧在清风相求的面上,洒家给你这个机会!”燕击浪突兀地道,大步走过支狩真身边,一把抓起慧远,“肉吃光了,酒也喝光了,拍拍屁股走吧!你今天的修炼还没完哩!”
“燕施主,小僧说过很多次了,小僧已有师承,不能修炼你的功法。”慧远苦着脸嚷道。
“不能个屁!你没听那小子说吗,二十年后他要找洒家报仇。到时由你代洒家一战。你万一输了,岂不丢尽洒家的脸?”
二人愈行愈远,支狩真愣在当场,待到神智恢复清明时,望见清风站在他对面,神情复杂:“剑无处不在,你顿悟了朝彻。”
支狩真握着断剑,心下也是一片困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道也该走啦。”清风静静地看了支狩真许久,笑了笑,缓步向对面的山林走去。
“前辈——”支狩真失声喊道。
“记得二十年后,替我一战。”清风没有回头,枝叶的阴影渐渐覆盖住干瘦的身躯。
支狩真蓦地一震,只听见清风的笑声从黑暗的浓荫中透出:“无论过了多久,看到地上的萝卜、石块和枯枝,你还是会想起那个雪人。”
支狩真呆立原地,晚风吹过衣襟,凛冽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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