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好,你小时候一定嫩得很……”
白鹿的耳朵极软,见它虽觉这样很没威严却不抵抗的样子,纪陌想起自己写过的那些设定,情绪忽地就低落了下来,只对他小声道,“抱歉,我绝不会让你再被任何人抓住。”
纪陌言语里的悔意任青崖还听不明白,他只当父亲是后悔没有抵御住修士的袭击,这便安慰地舔了舔少年面颊,“是人类贪得无厌奴役妖族,父亲已经尽力了。”
那时候的任青崖想,他终究是从人类修士手中逃出来了,也拔出了无冬剑成为了真正的妖王。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把他关进囚笼,他的修为足以庇护整个雪原平安,只要有他坐镇妖洲,这里的妖兽便不会如他幼时那般被修士残忍对待。现在他又将父亲唤醒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那些痛苦的记忆,终究只是过去。
只可惜,这一切只不过是虚假的幸福。当真相浮出水面,过去所有温暖的回忆忽然就变得冰冷了起来。原来,真正主导了他过去的人,正是他最为信任的父亲。
“父亲,我所有痛苦回忆都由你一手安排,这是不是真的?”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纪陌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这样惊惧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少年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突然关入牢狱,放弃了挣扎,只勉强出声回答:“你都把我关在这里了,想必已得到答案。”
“你骗我,你根本不是妖。”
任青崖对敌人从不留情,一句话便令纪陌神色更为难看,他很讨厌这样的反应,用力抓住父亲手腕逼迫他和自己对视,
“修士捕捉妖族好歹还是为了提升修为,可你,只是因为看着我挣扎地活下去会很有趣就安排了这样的命运。我也好,天下修士也好,都是你的棋子,你就这样让我们厮杀争斗,甚至为此感到兴奋和满足。这样的神,比所有人类都可恨。”
他说的是事实,却又不是事实,少年时的纪陌不清楚他知道了多少,甚至连如何组织言语辩解都没个头绪。
然而,见他沉默,来自妖王的冰冷妖力便自经脉一点点涌入,脉络被完全摧毁的疼痛让少年清醒了过来,他从未想过用尽心力扶持的白鹿会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任青崖,你的一切都由我设定,就连这手上的无冬剑也是我给的。如果没有我,你根本就不会诞生。”
“要成为强者怎能不经历坎坷,你不会明白的,我必须要让背景设定有逻辑,我想要的是世界渡尽劫波归于太平有血有泪的故事,而不是主角开挂无脑碾压的爽文!”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真实存在。”
纪陌说了很多话,初时还很愤怒,渐渐地就徒留悲凉,只记得浑身都疼,妖王问什么就答什么,最后疼到几乎喘不过气,便只能做出最后一个请求,“杀了我。”
“我幼时被修士捕获,因是妖王血脉全身都可入药,不知被割过多少刀,你扛不住这样的伤,我不杀你。”
“现在的你就和当初的我一样,没有修为没有依靠,你自己去黑暗中走,去渡尽劫波成为强者,别再事不关己地要我去完成你的故事,那样太狡猾了。”
纪陌对任青崖的每一项设定都记得清清楚楚,知道他说话历来就是专戳敌人痛处,只是当妖王的诛心话语落在自己身上,仍是忍不住落了泪。
任青崖直到现在仍记得少年无声滴落着泪的眼睛,只要看着心里就难受得厉害,所以他拔剑毁了那双眼睛,也斩断了二人所有缘分,只留了一句话,“你我此生,永不相见。”
这是任青崖所知道的过去,可梦境并没有结束,那些纪陌从没机会告诉他的真心话,这一次,终究是被他自己听到了。
你知道吗?我也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别说操控别人命运,就连自己的未来都还一片模糊。我这一生都是按照父母安排在活着,唯一的一次冒险就是坚持创造出了你。
我啊,是放弃了工作婚姻养老等等一切人类社会基本生存条件,完全不去考虑任何未来,在所有人都说你疯了吗的情况下让你诞生。刚开始写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关注我,想着必须更努力啊,所以每天熬夜只睡三四个小时,拼命用更新量去吸引读者。
想让你被更多人看见,想让你被世人承认,想用自己所有时间书写你的故事直到完结,这就是少年纪陌唯一的梦想。
或许在你看来,这样的牺牲完全不能和一个妖王的浴血奋战相比,可对那时经历过的最大挫折就是考试失败的我而言,已然是押上了整个人生的豪赌。
正因为看重你,非常地喜欢你,所以才必须让故事变得精彩,这样的事,作为主角的天人是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吧。
说到底,那时候太年轻,和人吵架总是一味强调自己立场,不被理解就会满腔气愤,还没说上几句,眼泪就自己落下来了。哪比得上现在,天大的事都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慢慢讨论。只是这三年,我学会了退让,也学会了理智,曾经擅长的爱和喜欢倒是全然忘了。
你习惯了强硬,我也不够懂事,做不到像睿智长辈一样沉稳应对,走到这一步大概也是注定的。
我曾经最在意的主角,你现在仍恨着我也好,真的忘了我也罢,《白鹿青崖行》的故事都已经结束了,但愿,真能永不相见。
梦境的最后,所有幻境都在缓缓消逝,最初的雪地里,尚且稚嫩的少年仍在对白鹿劝着:“你也别太挑食了吧,除了雪莲什么都不吃,偶尔啃啃白菜也不错啊。”
妖族的大军之中,少年对持剑的他满怀期冀地说,“等天下平定,我就种满院子的雪莲养你,咱们除了看雪晒太阳什么也不干。”
分别的地牢,少年捂着满是鲜血的眼睛,指尖溢出的血色也不知是泪还是血,最终只声音沙哑地对他发誓,“我定会好好活下去,但这一生,我都不要再看见你。”
在神洲边境,苏格问站在雪地中的少年,“我是神殿大祭司,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这一次,他没再回头,只是抓着大祭司衣摆淡漠道:“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带我去神殿吧,我会对你有用的。”
最后,就在神洲妖洲战场,宋乔手指妖洲大营,对着从不摘下面具的晨星祭司问:“你儿子就在那里,真的不去见一面?”
现在的他好像又找回了几分少年时的模样,回答的声音虽平淡却再不带任何愁意,“为你的常辉劳心去吧,我都有夜明君了,还要儿子做什么?”
“啧啧,别人都是有了儿子忘了娘,你是找个老攻就忘了儿啊。”
同伴无意的调侃让晨星祭司轻轻一笑,一阵清风吹落满树梨花,纷纷扬扬宛如细雪,他就这样缓缓自花雨中走过,只淡淡回了一句,“是啊,过去种种,我都记不得了。”
伴随晨星祭司的背影消失,世界终是归于黑暗的虚无,这一场梦,纪陌挣扎了许久终是醒了,而现在,任青崖也醒了。
“做了个好梦吗?”
夜明君温和的声音远远飘来,妖王抬起头,眸中的恨意终被倦怠取代,只是平静地看着走向自己的白发仙人,然后将无冬剑轻轻掷下,亲自打破了二人决裂时的狠绝誓言,
“告诉父亲,十日之后,我去见他。”
父亲,任青崖这一生最恨的是你,最爱的也是你。是你创造了我,这一次,我把一切都还给你。
从此,你我真正归于陌路,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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