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来了。忙过去整理。
晋平原仍然没说话,继续拿笔在材料上修改着什么。
等到邓一川将茶几整理干净,文件归了类,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
“最近很忙啊你?”
邓一川被这话骇了一跳,这可是带着很多挖苦意味的啊,没明着提沈丹,但用一个忙字,却把这件不光彩的事点了出来。
“对不起,真心给领导添乱了。”邓一川垂下头,一幅做错事的样子。想检讨,但又不知从哪个方面检讨起,只好装可怜地等着晋平原批评。
晋平原却没多说什么,语气利落地道:“市里已做出决定,明天你到博物馆报到,组织手续已经过去了,今天叫你来,就这事。”
说完,头又埋了下去,继续批改起文件来。
这就让邓一川很难受很不理解了。邓一川以为,今天来,晋平原一定会有一些话给他交待,哪怕是批评,他也希望晋平原多说几句。他还打了一肚子腹稿,想着跟晋平原解释,沈丹真不是他让去的,而且他已经发誓,要离这女人远远的,再也不发生任何接触。
可晋平原简简单单一句,就中止了他们的谈话。
邓一川真是不明白晋平原的心思啊,一阵乱想,甚至想是不是普天成冲晋平原发了火,还是市长许怀远有了什么交待?总之,此时此刻的邓一川,尤如站在地狱门口。人人都害怕领导批评,其实在体制内,怕的根本不是领导批评你,而是领导懒得批评你。
领导批评你,证明还对你有期望,还愿意费口舌教育你。一旦这点心都没了,你在领导眼里,就什么也不是了。
邓一川好不甘心,顽固地站在那里,多么期望晋平原再次抬起头来看看他,或者给他一两句话。他现在已经不指望听到普天成对他的态度了,他就盼着晋平原能多鼓励他一下,哪怕是敲打是警告,那也证明晋平原还没放弃他啊。
可没有。
他站了差不多有五分钟,晋平原拿他当空气似的,好像刚才那一句,就是对他全部的总结也是对他未来唯一的交待。可那算什么交待呢?
按常规,邓一川这阵该离开了,领导不待见你时,你再站着再磨蹭着,也是闲的,只能加重领导对你的反感。正确的方法是知趣地离开。
邓一川不甘心啊,就算沈丹闯了祸,就算普天成对他不闻不问,晋平原这边,也不该如此冷漠如此决绝。再次将目光伸过去,可怜地看住晋平原。
晋平原终于抬起头了,可他一开口,邓一川就知道,彻底没戏了。
“怎么,你还有事?”
我没事!邓一川艰难地吐了一声,绝望地收起目光。就在他咬牙打算走出办公室的一刻,晋平原突然放下手中那支笔,将文件推开,抬起头来。
“你要是没事,我就多说两句。”
于是晋平原就说了。
不是两句,很多。
晋平原接下来说话的语气,就跟平时大不一样,跟印象中那个不温不火,慢吞吞的晋平原,更是判若两人。
他一改平日的腔调,用一种全新的,邓一川从未听过的强硬和霸气,跟邓一川讲了三点。
邓一川听得头发根都要硬了,心里不知打出多少个冷战。老好人晋平原,啥时这样硬气这样严厉这样的让人不敢说二了?
晋平原讲的三点是:
第一,他用近乎近乎挖苦的语气说,邓一川你最近做什么,往哪里跑,甭以为别人不知道,别人一清二楚。包括你在酒吧里喝烂酒,看那些乌七八糟的演出,有人第一时间就反映了上来。我警告你,人要自重,要管好自己。做自己该做的事,而不要整天想入非非。你有什么能耐,那些事是你能插手的吗?马上给我停下来。我不管你心里好受不好受,这不是好受不好受的问题,是原则,原则你懂不?
第二,不管谁死了,也不管怎么死的,有公安管着。你不是公安,不要把自己身份搞错了。不要拿自己的正义与情感,去做越界的事,不仅与事无补,搞不好还会把自己一生搭进去。这种教训你不是没有过,但你没好好吸取。如果你不想再栽跟斗,就先学会敬畏。一个人如果连敬畏之心都没有,能成什么事?
第三,未来怎么写,完全在你自己。派你去哪儿,组织也不是随心所欲,也是经过反复考虑了的,是上上下下碰了好多次的。希望你能明白组织的苦心,不要辜负上级对你的期望,更不要辜负自己。还有一点,保持你自己,少给我唯唯诺诺,看着不习惯!
讲到这,晋平原猛地拿起笔,重重一折,邓一川只听得“咯吧”一声,笔断了。
市政府出来,邓一川忽然就不知脚往哪迈。
晋平原的话,如重锤一般,猛烈地砸在他心上。
邓一川终于知道,关于他去哪里,并非一件简单的事,也并非他想的那样,是上面不负责任的随意乱安排。
那么,博物馆三个字,对他就有了新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