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小雪!”风涧澈的声音带着严厉,一下子就将东浩雪的眼泪吓了出来。“晓溪是怎样的人,你不了解吗?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而伤害到晓溪。”
“澈哥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东浩雪泣不成声。“答应我。”东浩雪抽泣半天,终于擦着红彤彤的鼻子,泣声道:“我……答应你。”
夜,越来越深。雨渐渐停了。
加护病房里静无声息,只有宁静的明晓溪和昏睡中的牧流冰。她凝视着他。他的睫毛那么长,又黑又密,有点翘翘的,温和地遮住他的眼睛。她记得他的眼睛,最初时像水晶一般清澈透明,闪动得让她不自觉地脸红心跳;后来,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冷酷一点一点占据了他的眼底,她拼命想去温暖他,可是,没有成功,他的寒意反而侵入了她的心。她离开了他,她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她曾经答应过要永远和他在一起。她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却没有想到伤害得有这么重。她以为离开他,她就不会再伤心和痛苦。可是,为什么,他依然会让她难过得像是要窒息!
……
吐着鲜血的牧流冰…………
在她怀里倒下的牧流冰…………
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牧流冰……
明晓溪闭上眼睛。为什么,牧流冰总是能让她的心,痛得像刀割一样。
没有声音。像是有风拂过她的面颊。
明晓溪猛然睁开眼睛。“冰,你醒了吗?”
她扑到牧流冰面前,眼睛亮得发光,情不自禁握住他冰凉的手。他的手指在她掌心蜷缩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反转过来,也握住了她。他静静望住她,眼珠像水晶,映出她关切的表情。
看着他,明晓溪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僵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才皱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牧流冰,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骂你!如果不是你刚做完手术,我也许还会打你!”
牧流冰的嘴唇煞白,恍若失血的花瓣。
“有一些小孩子,一旦他们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就会撒娇胡闹,他们会赖在地上不起来,会在地上打滚,会号啕大哭,会撕破自己的衣服,会用指甲在自己身上抓得鲜血淋淋,他们用各种手段伤害自己,目的是威胁那些爱他们的人。”优美苍白的嘴唇扯出极浅的笑容,“他们可以成功吗?”
明晓溪瞪着他,叹口气,“总是成功。”
“那,恭喜他们,因为被人爱着,所以才威胁得起。”笑容中带着自嘲。
“牧流冰!”明晓溪瞪大眼睛,“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在指责你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你知道自己的胃不好,为什么还不好好爱惜,你居然折磨自己到胃吐血!胃吐血,那不是很痛吗,不是会痛到死去活来吗?你为什么还可以平静到好像吐出来的不过是白开水?!”
牧流冰冷冷在笑,“我早就感觉不到痛。”
明晓溪惊怔。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望着他发呆。过了很久。明晓溪咬住嘴唇,强迫自己面对问题,不能逃避。
“我该怎么做,你会好起来?”牧流冰躺在雪白的枕头上,眉毛显得出奇的黑,眼睛显得出奇的亮。
“你担心我?”
“是!”
“为什么?”
为什么?明晓溪细细思考着这个问题,她的眉毛皱了起来,她的目光暗了下来,她无意识地抬起头,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到了夜空中的月亮。一弯明月。月光优雅而皎洁。就像一个优雅而皎洁的少年。空荡荡的皇家音乐厅。风涧澈修长的手指停在洁白的琴键上,像是想要弹奏,但又不知该弹给谁听。舞台下满满的座位,空无一人。月光透过音乐厅宽大的玻璃窗,照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个斜斜长长的影子。他坐在琴凳上。眼睛像雪山般寂寞,没有看向别处,只是望着自己的双手。右手手臂上,那只白绸缎的蝴蝶结仍在不知疲倦地起舞。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明晓溪这样告诉牧流冰。牧流冰的面容沐浴在月光下,有种忧悒的美,但眼角却带着冷酷的伤痛。
“你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明晓溪反应有些迟钝,摇摇头,慢吞吞地问:“你说什么?”
牧流冰目光中有恨,“爱我,是一件那么可怕的事情吗?为什么你总是在想方设法地逃避。”
明晓溪的声音更慢,似乎更加听不懂了,“你——说什么?”
牧流冰带着满满的恨意怒视她,“你爱我。你从没有停止过爱我,就算你命令自己不再爱我,你也依然爱我!”
明晓溪惊慌地站起身,嗓子发颤,“你在乱说什么,我已经离开你了。”
牧流冰冷冷地笑,笑中有残酷,“你的心呢?”
“我的心?”明晓溪慌张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我的心是我自己……”
她说不下去了。她的掌心冰凉,里面似有一个冰凉的东西。她垂下眼去。心口前,掌心里,是一条镶着碎钻的十字架项链。
……那一年的圣诞节…………
牧流冰不容她拒绝地将项链戴在她脖子上,“不许拿下来,你要一直带着。”
…………
“是我们今生定情的证据。”
…………
“我们交换了信物,就定下了终身。”
……她一直戴着它,让它贴在她的心口。她望向他。他颈间那条泛着银光的细链,坠子是一个雪花样的水晶,晶莹剔透,优美纯净。
“你可以不再戴它……当你不再喜欢我的时候……”
…………
“坏丫头,真会给我找麻烦……那岂非让我从现在开始每分每秒都戴着它?而且,我还会整天担心它会不会自己掉下来……”
…………
牧流冰捏着她的鼻子,笑得比他胸前的水晶还美丽
月凉如水。
明晓溪站在那里,恍惚间,有点分不清楚什么是现在,什么是过去。
牧流冰握住胸口的水晶,凝视着她,幽黑的眼眸逐渐变淡,沁出了一丝温柔,那种会让人心都碎掉的温柔,“我会让你永远爱我。”
因为,如果失去了你的爱,我在这世界上,就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再也找不到家。
月光,比以前所有的月光都要温柔。温柔地照在风涧澈修长的身躯上。风涧澈静静地趴在钢琴上,他的面容藏在他的双臂间,没有人可以看得见。他的背脊弯成一张优雅的弓。他的心上插着一支箭。
月光皎洁。
洒在他沁凉的背脊。他知道他也许真的该离去了,这样才不会让她为难。可是,他离不开。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斜斜长长地映到地上,清冷得像月光。
加护病房的门开了。
明晓溪走出来。她的面容似乎比刚做完手术的牧流冰还要苍白,嘴唇倔强地抿着,眼睛奇异地闪光。门外有瞳、鬼堂、兰迪和烈炎堂的很多人,见她出来,都愣住了。
兰迪一下子蹦起来,蓝色的眼睛瞪着她,“喂,你出来做什么,冰怎么样?”
明晓溪没有看他,只是望了眼瞳。瞳站在一边,离众人有一段距离,沉默得像个不存在的影子。看到明晓溪,她只是眉心略微一皱,也没有出声。
明晓溪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烈炎堂众大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兰迪急了,两三步追上明晓溪,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你不能走!你必须留下来陪着冰!”
明晓溪手掌轻轻一扬,他阻拦的手臂就像面条一样被卸掉了劲道,错愕间,他又被她甩在了身后。
兰迪气得跌足大呼:“明晓溪你这个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女人!我看不起你!我鄙视你!我……”哎呀,他的词语怎么这么贫乏,连骂人都不会骂。他扭过头,恨恨地说:“鬼堂,这都怨你,让那个女人单独跟牧在一起,会有什么……”咦,鬼堂呢,鬼堂呢?
一个烈炎堂小头目赔笑,“兰迪少爷,方才明小姐一出来,鬼堂少爷就进病房去了。”
兰迪嘟起嘴,原来只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呀,没意思。咦,对了,瞳那个冰山女呢,怎么也不见了?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亮,细细地弯着。明晓溪走出光榆医院,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她站着。呼吸一口夜风,满心满肺都是清冽的雨意。雨,不是已经停了吗,为什么她还是感到冷。
“晓溪。”
有人唤她。明晓溪转回身去,是瞳,那个美丽如夜的少女。
瞳递给她一个大大的白色纸盒。她的眼睛幽黑得像深潭,“这件东西,在送少爷来的时候,你忘在了公寓里。”
明晓溪接过它,白色的纸盒上,赫然有血,触目得惊心。她的手指捏紧纸盒,里面的礼服微微作响,她对瞳僵硬地微笑,“对不起,我把它搞坏了。”
瞳望着她,“只要你能放得下,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切真的还来得及吗?
明晓溪没有坐车,手里抱着白色的纸盒,漫无方向地走在寂静的街上。夜很深了,或者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街上的路灯依旧亮着,行人和车辆变得稀少。她知道她错过了什么。
坐在街道的台阶上,她打开了那个纸盒。月白色的小礼服。不知道她穿上会不会可爱得像个公主,明晓溪想一想,怔怔出神。
……那一夜。
风涧澈的眼睛柔和得像这春日的夜,静谧中,跳跃出点点星光。他悄悄伸出手,想去拥抱轻笑中甜蜜蜜的明晓溪,修长的手指,在触到她肩头的那一瞬,停了下来。
明晓溪眼尖地一溜,却捉住了他温暖的指尖,笑呵呵地握住他,将身子侧靠在他的右边,“澈,你说,我穿这件衣服会漂亮吗?”
“会。”
“有多漂亮?”他一笑,“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可是夜空没有星星。而且,她已经错过了属于昨天的夜。
月光下的舞台。钢琴前。
风涧澈沉静地坐着。他知道自己会等下去,无论等多久,无论她会不会来,他都会永远在这里等她。
即使她已经忘记了他。他还是会一直等她。
风涧澈的眼睛明澈如雪山。右臂上的白色绸带,像一只蝴蝶,迎风而舞。月色的寂静中。
忽然,一阵优美的和弦铃声,从风涧澈放在钢琴上的手机中传出。修长的手指有些紧张。
“喂……”
“……”
“是晓溪吗,我认得你的手机号码啊。”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似乎在微笑。
“哦。”明晓溪略怔。
“你还好吗?”
“澈……对不起……我……”
“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风涧澈温和地打断她,停了一下,问她,“晓溪,你在哪里?”
“我……”
空旷的街道。一辆汽车急驰而去,溅起地上的雨水打在明晓溪的身上。
明晓溪望着前面没有一丝灯光的音乐厅,咬了下嘴唇,“音乐会还成功吗?”
“成功。”她笑了,“澈一定弹得很好,对不对?”
“对。”
“澈的右手真的完全好了,像以前一样出色,是吗?”
“比以前还要出色。”
“有神的右手出色吗?”
“比神的更出色。”
明晓溪微笑着叹息,叹息中带着小小的满足,“那多好,澈终于又变回像神一样完美的少年了。”
“晓溪,你快乐吗?”
“……”
“如果我变回像神一样没有感情,你会快乐吗?”
风涧澈的话语静得像夜。月夜的钢琴旁。风涧澈望着音乐厅玻璃窗外,就像望着他正在等的那个少女。
“晓溪,想听我弹钢琴吗?”明晓溪的声音有些着急,“澈,这么晚了你难道还在音乐厅里吗?澈!”
“……”
“你究竟在哪里?!”
“我在家,音乐会一结束,我就回去了,你不用担心。”她放下了心,“哦,你在父母家吗,公寓里没有钢琴。”
“是,我在那里。”
“晓溪,你喜欢听哪一首曲子呢?”
“这个……呵呵,我什么也听不懂。”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只要是澈弹的就一定好听啦!”
“好,那我弹给你听。”
钢琴曲从她的手机里悠扬地传出来。音符跳动在宁静的夜里。听着听着,明晓溪微笑了,这首曲子,她却能听得懂,她跟着乐曲轻轻哼唱着:“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明晓溪一边听着,一边慢慢向漆黑的音乐厅走去,她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但是,她还是想去看看,她答应过要去的,虽然,现在已经晚了。
月光如水银泻地,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洒在少年的身上。优雅少年弹着钢琴,一只白色的蝴蝶结在俏皮地跳舞。
音乐厅的大门开了。一个穿着月白色小礼服的少女,站在门口,张大了嘴,她手里的电话正传出同少年弹奏的一模一样的曲子。少女的裙子上有雨水的污迹,但依然可爱得像个公主,她的眼睛比世上最亮的星星还要漂亮。
少年侧头轻笑,“你来了。”
少女吃惊得有些结巴,“澈,你……”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风涧澈的指尖,他望着她微笑,“祝你生日快乐,晓溪。”
明晓溪握紧拳头,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有点涩:“可是,我来晚了,音乐会已经结束了,我的生日也已经过去了。”
“那就祝你十八岁的第一天快乐,”风涧澈对她说,“天天快乐,永远快乐。”
她想笑,“澈,你的话很老套呢。”
“再老套都好,只要能让你开心。”
明晓溪怔怔看他,鼻子有点酸。
风涧澈轻轻笑着,捏捏她的鼻子,“我还有更老套的呢,有礼物要送给你啊。”
“澈……”白色的绸带像一只蝴蝶,翩舞在风涧澈的右臂上,对她招手。
“你说你喜欢礼物有闪亮的包装和漂亮的蝴蝶结,你看,这个蝴蝶结还漂亮吗。”
他温柔地拉起她的手,“它是你的。”
明晓溪仰起脸,星光闪烁在她眼中,那光芒太亮,有些像泪。
他将她的手放在那只蝴蝶结上,“打开你的礼物吧,然后,就把它留在我的身旁,即使你有一天离开了,我也好像仍然同你在一起。”他微笑得像一缕月光,“那样,我就会感觉很快乐。”
风涧澈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抽。洁白的蝴蝶应声而解,轻飘飘,飞舞成一条纯净的缎带,那一声很轻,似乎有笑,还有挣扎。这样一个很轻的声音。
让明晓溪的心轰然而崩溃,她的泪水无法克制地涌下,“我知道我很差劲!我是这世界上最差劲的人!可是你这样做,却让我明白原来我比差劲还要差劲!”
月色忽然变得有些慌乱。
明晓溪站在慌乱的月色下,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仰起头,对他说:“你永远不会问我,为什么我没有赶到音乐会,对不对?好,那让我来告诉你,我没有遇到堵车、我没有忘带雨伞、我没有身体突然不舒服,我更加没有记错音乐会的时间,我没有来是因为……”
“你和牧流冰在一起。”风涧澈打断她,“只有他,才能让你忘掉一切。”他的微笑宁静如水,“你看,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不问你,只是因为我害怕。”
那一刻。明晓溪仿佛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面孔雪白,湿亮的眼珠像沁在雾中,睫毛一眨,新的泪水又滑落在她有些脏兮兮的脸颊上。
她深深吸一口气,在泪水中,尝试对他微笑,“你不晓得,我有多讨厌自己。我曾经发誓绝不再哭,因为泪水是无能的是懦弱的是于事无补的,所以,我命令自己绝对不能再哭。可是,你看,我没有做到,我还是在哭。”她努力去微笑,但是笑容没有展开,浑身的寒冷让她将身体站得笔直,“我曾经以为,当我作出一个决定,我就可以把过去完全彻底地抛开,让它不再影响我,不再会伤害我最想珍惜的人。可是,我仍然没有做到,我又一次伤害了你。”
风涧澈静静听着,眉头轻轻打开,唇角绽开微笑,他握住她略微颤抖的肩膀,“晓溪,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对吗?”
明晓溪凝视着他,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摇头。“不对。”
风涧澈的双手僵住,月光下,他忽然好像变成了一尊冰雕。
明晓溪的眼睛坚定而郑重。“我心里应该只有你。如果做不到心里只有你,那么,我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
风涧澈的身子渐渐柔和。“我们可以慢慢来,我等你。”
明晓溪摇头苦笑,“不可以。我不能允许自己再伤害你,你的心是应该被人呵护和珍惜的,你得到的感情应当是确定无疑的。”
“晓溪……”明晓溪没有让他说下去,“澈,我想离开一段日子。”
月亮,温柔地照着那个少年和那个少女。少年优雅如月。少女明亮如星。
少女对少年说:“我想,我必须努力学着长大了。”
风涧澈凝视着她,恍若有一生那么久。
“你要离开多久?”
“或者一两年,或者三四年。”
“会回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