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叫上了和我一样休班的鸭子陪我一起赴宴。
到鸭子家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他母亲正站在家门口一脸不快地对他挥着手,嘴里念念有词。他则搬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坐在隔壁日杂店的门口,边抽烟边与那位风骚入骨、容貌却颇为不堪的老板娘谈笑风生,对母亲的召唤充耳不闻,举手投足间浪荡轻佻,很有几分惹人厌。
鸭子确实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鸭子了。曾几何时,他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少年薄衫,衣着干净,斯文有礼,说话时声音不大不小,有着温暖而淡淡羞涩的笑容。
只可惜这已经变成了过去。从沙娜死的那天开始,往日的鸭子也跟着一起死掉了。
现在的他,大多数时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眼睛里面没有一丝光彩,痴痴地望着某个方向,不知道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东西。经常有熟人路过看见他,给他打招呼,他却连嘴都不张,只是斜着一双眼睛,对着熟人不咸不淡地抬抬下巴。可面对着无论美丑的女人,他却又像此刻我所见到的一样,放浪形骸,宛如一个下三滥的登徒子。
“姨妈,好啊。”我有些忍受不了这样作践自己的鸭子,故意没有搭理他,径直和他母亲打了一个招呼。
“哦,三毛儿(长辈对我的昵称)啊,你来哒。漆遥,你回来唦,三毛儿来哒。你老是坐在别人那里干什么?别人要做生意。”
他母亲一边笑着回答我,一边赶紧跑到鸭子的身边,拉扯着他的衣服。
“兄弟,你来哒。”鸭子万分勉强站了起来,脸上还残留着糟蹋自己的笑容。
我看都没有看他身边那位丑陋的妇人,一把将他搂住,边往回拉边说:“晚上有时间没有?”
“有啊,干什么啊?”
“那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去喝酒。”
“和哪个?”
“我一个朋友,王坤,你见过的。那个东北佬。”
“我不去,认都不认识,玩起来没得味。”
确实,除了我们几兄弟,鸭子几乎不愿意再与任何外人接触。
“走走走,别啰唆了,你才出来没几天,除了打牌,也没有出去玩,今天晚上有活动,专门过来喊你。姨妈,我喊漆遥出去吃个晚饭啊?”
“哦,那好咯,三毛儿,莫让他喝多了,早点回来。莫又惹事啊!”
“放心,不会,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就回来,放心啊。”
搂着不情不愿、还对日杂店一步三回头的鸭子,我们两个人走向了与王坤约好的绿叶饭店。
和那个年代九镇的所有小饭店一样,绿叶饭店没有包厢,但是王坤已经和绿叶的老板混得相当熟,他让老板将酒菜摆在了二楼自己住家的一个房间里面。我和鸭子到了之后,老板让我们径直上了楼。
打开房门,一股热浪夹带着酒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房间正中放了一张大圆桌,桌上摆着三个大大的土钵,钵下架着小炭炉,桌底下还放了一大盆噼啪作响的炭火。王坤、彪子、小虎三人围坐在炭火旁,边打牌边说着什么。
居然没有看到八宝。
一听到房门响动,三人停下手里动作,纷纷站了起来。王坤满脸得意地笑着说:“来了啊!咋样?还可以吧?这里暖和多了吧?呵呵,我专门要老板安排的。”
“会享受啊。王坤,来,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
“别介绍了,磨叽啥?鸭子,漆遥,遥哥,又不是没有见过,来来来,遥哥,坐。别客气啊。”
“哈哈,坤哥,你好你好。”鸭子难听得足以杀死人的九镇普通话在我耳边响起。
“算了吧,你们两个太假了,别这么客气,先坐吧,都是兄弟。”
“鸭子,你是义色的兄弟,也是我王坤的兄弟,我就不见外了啊。”
打着哈哈,我们所有人坐了下来。
“义色,我还点了几个炒菜,还没上,怕冷。等人到齐了再上。”
“嗯,八宝他们什么时候来?”
说到这里,我注意到王坤脸上露出了一丝不高兴的神色,他稍微顿了一下,又笑着说:“还没有,现在才七点,我约的七点半,应该就要来了,咱们先唠嗑,边唠边等。”
“什么?”鸭子没有听懂王坤的话,趴到我耳边悄悄问了一句。
“就是聊天的意思。”
就这样,我们在嘻嘻哈哈中又等了半天,房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王坤边笑边站了起来:“我操,终于来了。”
我也赶紧跟着站起,过来求人办事,态度还是放低一点好。房门打开,出现在面前的不是八宝,而是饭店老板那个快要秃光的脑袋:“小王,问一下,炒菜可以上了不?快八点了,我炉火快熄了,你如果还要等,我就再加两坨煤。”
老板望着我们客气地笑着。王坤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我赶紧伸手,拿起面前一包烟,边给老板上烟边说:“郭老板,不好意思,你先再等一下,来来来,抽根烟咯。”
“哦,不碍事,不碍事,我就是问……”
“不用了!老板,你炒吧,炒了直接送上来。我们这就开吃,对了,还麻烦你给桌上这几个炉子添点火,谢谢啊!”
王坤打断了老板的话,拉着我一起坐了下来。老板忙不迭答应着走下了楼。
王坤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笑容,阴阴沉沉的,他安静地开了一瓶白酒。
小虎一看就是很机灵的人,但是却算不上聪明。这个时候,他居然插了这样一句嘴:“坤哥,八宝他牛逼啥呀?你喊他喝酒,都他妈的迟到,操,爱来不来,彪子,等他来了,我随便挑点事,咱俩干他!操!”
王坤停下了手里开酒瓶的动作,也不说话,也没变脸,只是扭过头去死盯着小虎。小虎脸色登时一下变得雪白,慌慌张张地看看王坤,又看看我。
我伸手从王坤的手里将酒瓶接了过来,说:“兄弟,算了,再等等,也许是有事呢。实在不来,我们自己喝点酒也蛮好的,喝完了,要泥巴帮着开下车,我们去县里玩玩。”
王坤又把酒从我的手上拿了过去,三两下打开,吩咐彪子倒完了酒,端起酒杯对着我和鸭子说:“不等了!那个事,你放心,我说过帮你搞好就搞好,来,我们先喝。鸭子,兄弟敬你一杯!”
三两一杯的白酒,他就这样干了。和他喝过多次的我已经见怪不怪,鸭子顿时愣在了那里。
彪子起哄:“咋了,鸭子哥?没种啊?喝不完,我帮你喝!”
“呵呵,有种没种,等下看唦。”鸭子冷笑两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又变成了往日那种毫无生气的样子,说完仰头一干而尽。
我们每个人都以为他说的意思是指喝酒。谁也没想到,他居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