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樽瞥向他,冷冷一哼,“没出息!”
又是一声乐呵,陈大牛半点都没有身为阶下囚犯的自觉性,凑了过来,“殿下,兄弟们都没什么事吧?俺爹俺娘和俺哥哥嫂子,可都还好?”
“你惦念他们,为何不自己出去看?”
“殿下……”陈大牛表情一变,“您是懂俺的。”
“本王不懂。”
陈大牛耷拉下脑袋,良久没有吭声。不需要多说,他也能想得到,一场兵变会牵连出来多少事情,又将会有多少无辜的兄弟被调离或处罚。考虑了一阵,他摸索了半天,从腰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皱着眉头递给赵樽。
“这些首饰原是那天要给俺娘和俺媳妇儿的,可……”
抹了一把眼睛,他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可是俺没接上她们。殿下,您帮俺把这个给俺娘吧,就说儿子不孝顺,没能好好孝敬她和俺爹。以后,就托给俺哥和俺嫂子了……”
赵樽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大牛吐出一口气,又是苦笑,“这些年俺没攒下什么钱,所有的家当都在俺房间的抽屉里,没上锁。殿下,这些都请您替俺办了吧。还有,俺那媳妇儿,是个没福分的,她的身后事,俺也没法子了……”
赵樽没有去接他的东西,淡淡道:“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儿,葬礼是少鸿替你操持的。你爹娘都还好,只是挂念你。”顿了一下,他看向陈大牛黑黝黝的脸,“既然有那么多惦念,陛下赐婚,为何不应?”
“俺粗人一个,不敢高攀!”
“嗯?”赵樽冷冷一哼,“说实话!”
“殿下,俺爹俺娘都是吃了一辈子苦的庄稼人,要娶个郡主回来供着,在家里到底谁大?俺可不想俺娘一把年纪了还要受她的气,吃她的排头!不瞒您说,俺常年在外,就想找个老实媳妇儿,能侍候俺爹俺娘的……”
陈大牛声音低低的,在这个冰冷冷的大牢里,听上去却带了一种入骨的凉。想他戎马一生,踏过漠北风沙,卷过漠南尘土,行过江南烟雨,穿过刀光剑影,一世英雄正气,为大晏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才能封侯赐爵?
可如今……
赵樽眸子沉了沉,嗓音也是低低的,“你若真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大牛,菁华那姑娘,人是不错的。”
陈大牛舔了下干涩的唇,抱着双臂,“殿下您今儿是来做说客的?”
“爷没那份闲心!”赵樽冷哼一声,“大牛你的心思,以为本王不知?可你得想想,你父母年岁大了,整天为你操心着,不就盼你娶妻生子?你如今与陛下犟着,能犟得过他吗?陛下的性子,本王最是了解,你若不松口,这辈子都别想出去。”
“那俺就不出去了,这里好吃好住的,又不用打仗,多好?”
“顽固不化!”赵樽起身,扫他一眼,拂袖就要走。
“殿下……”陈大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红了眼睛,“俺不傻!俺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怎么死的?俺心里都明白。”
回过头来,赵樽冷飕飕剜他,却没说话。
陈大牛扯着嘴巴,咽了一下唾沫,看向了那牢房的木栅栏,语气里有一丝丝哽咽,“殿下,不瞒您说,俺那媳妇儿是个庄稼人,人实诚,没什么歪心眼子,虽说没有过门儿,却是一心一意待俺的爹娘好着……”
赵樽仍是沉默。
陈大牛扯了一把稻草,在掌中搓了搓,又一把甩开,嗓子越发低哑,“俺老家那边,土地太瘦,很难有好收成。俺家没有旁的营生,只能靠天吃饭。殿下您出身富贵,很难明白穷人的日子怎么过……庄稼人啊,就盼着收成好,才能填饱肚子。在俺老家,一袋小米就可以换一个媳妇儿。俺刚入行伍那几年,没银子捎回去,听俺哥捎信儿来说,有一年俺家收成不好,家里没米下锅了,是俺那媳妇儿从娘家偷了缸里的米,大半夜的给俺爹俺娘送过去,救了俺家人的命,自己却被她老爹捆在梁上,一顿好揍,差点去了半条命。俺娘说了,她就认那媳妇好,让俺不能没了良心……殿下,她是个好女人,您说俺如今要是娶了郡主,俺还是个人吗?俺算个什么东西?俺往后上了战场,还怎么在兄弟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说着说着,大概太难过,他一个拳头狠狠砸在地上。然后,缓缓的,他整个身子都趴在了那一堆干稻草上,堂堂八尺高的男儿,身子蜷缩着,生生呜咽起来。
“即便是死,俺也绝不干这种昧良心的事。”
赵樽看着他捶过的稻草,上面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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