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州市委机关里,也兴起了一股读书潮,市委办年轻人的桌上,都摆着一两本书,而领导背后的书柜里,也多了几本新书。
读研,似乎成了机关年轻人的潮流,岭西党校春季招生,宣传单发到了市委机关里。侯卫东在上洗手间时,无意中看到了窗台上的这张宣传单,心中不禁一动。
当年高考时,没有考上全国重点,这是侯卫东永远的遗憾。大学毕业前夕,他就想报考岭西大学研究生,只是英语水平差一些,准备突击一年再报考。谁知工作以后,就将英语书抛在了脑后,读得最熟悉的句子就是“I love you”,这是跟小佳打电话的结束语,因为常用,所以熟悉。结婚以后,这句话也懒得说了,往往是在小佳不高兴的时候才说,以哄她高兴。一来二去,侯卫东将考研忘到了九霄云外。
岭西最好的大学是岭西大学,这是在全国排名靠前的重点大学,侯卫东就读沙州学院时,就有报考岭西大学研究生的愿望。工作以后,忙于事务性工作,这个愿望也就无限期搁置。时值中央决定加强学习,他脑袋里就闪现了再考研究生的念头。
小佳对这个念头很不以为然,道:“你现在忙得团团转,哪里有时间去报考岭西大学的研究生。而且读岭西大学的研究生,即使你有本事考上了,也得脱产三年,到时在沙州哪里还有你的位置,你准备第二次就业吧。考研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我建议你还是随大流,到岭西党校去读研究生,既拿了文凭,还可以交些朋友。”
她见侯卫东还在犹豫,道:“除非你有非凡的能耐,考入北大清华的研究生,否则你就读岭西党校的在职研究生,这是最现实的选择。我可不想你重回校园,万一看上了哪朵校花,我就得在家失业了。”
小佳已有身孕,最后两句话虽然开着玩笑,却也有三分认真。
侯卫东能够理会小佳的意思,仔细考虑一会儿,开玩笑道:“我听夫人的意见,到省委党校去读研究生,免得夫人操心,影响小宝贝的身体健康。”
“原来不是为我好,而是怕影响了小宝贝,以后有了儿子,我的地位肯定会直线下降。”小佳也开起了玩笑。谈论未来的儿子或女儿,是小两口最喜欢的话题之一。
第二天,侯卫东把报考省委党校研究生的事向周昌全作了汇报。
周昌全已经拿到过党校的研究生学历,自然明白其中是怎么一回事情,欣然同意:“你是我的秘书,带头去学习,这是好事,以后集中学习阶段,你尽量抽时间去学,要给学员们带好头。这三天我到省里开会,你可以顺便去党校报名。”
中午,侯卫东偷着回去看了小佳,由于小佳有身孕,他格外细心,亲热道别以后,这才离开了温暖的小屋。走出家门的时候,侯卫东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怪念头:“当了两茬秘书,真应该结束了!”
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他也不知道,大约是当父亲的原因。
到了岭西,周昌全被安顿到了省委招待所。这个招待所在十年前还算不错,此时五星宾馆在岭西林立,省委招待所便显得有些寒碜,只是省委开会,夜里经常有省委领导过来看望,各地的参会领导便都住在省委招待所。
快要到吃晚饭时候,周昌全接到了电话,他略为兴奋地对侯卫东道:“你赶快给马波打电话,我们到金星大酒店,秘书长在等我们。”
十分钟以后,周昌全与侯卫东来到了金星大酒店,上了顶层的餐厅。洪昂在门口等着,他快走几步,来到了周昌全面前,道:“朱书记还有十分钟就到。”
周昌全在春节期间准备给省委副书记朱建国拜年,但是朱建国事情多,一直没有联络上。这一次开省委扩大会,省委副书记朱建国肯定要参会,周昌全就主动与江副秘书长进行了联系,并让洪昂进行跟踪。
功夫不负有心人,省委副书记朱建国终于从百忙中挤出了时间。
朱建国的形象却大出侯卫东预料,亲切、随和,颇为幽默,如春风一般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温暖。见了面,他与在场的人都握了手,道:“沙州去年总排名在第三位,上升得很快,与第二名几乎是并列,今年冲一冲,争取再往上靠一靠,就是要让铁州这个百年老二有紧迫感。”周昌全一脸笑容地听着朱建国说话。
朱建国到场时间很短,坐了十来分钟以后,道:“我很想同地、市的同志多坐一坐,只是俗事缠身,还有接待任务。江副秘书长代表我,陪昌全同志多喝两杯。喝了酒,晚上睡个好觉,明天同志们精神抖擞地研究岭西各项发展计划。”
朱建国走后,场内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江副秘书长端着酒杯道:“朱书记事情太多了,7点要和岭西老八路代表见面,今天就由我来陪周书记。”
朱建国能出席晚宴,并将江副秘书长留下来陪酒,已经让周昌全很满意了,他很痛快地与江副秘书长碰了一杯酒,道:“秘书长一向关心沙州,近期一定得来沙州视察,看一看南部新城。”
江副秘书长道:“争取今年来一趟。”
等到侯卫东向江副秘书长敬酒时,江副秘书长道:“小侯,给市委书记当秘书可不简单,不仅要有文化知识,也得有基层工作经验,这样才能当一名合格的秘书。你别小看秘书一职,里面学问很深奥,能当好秘书,就具备了当领导的基础素质。”
侯卫东只有点头的份儿,洪昂则在一旁介绍道:“小侯人年轻,经历却很丰富,当过副镇长、益杨县委办副主任,还当过益杨新管会主任和科委主任。”
江副秘书长目光闪了闪,道:“小侯在益杨县委办工作过?杨森林曾经是你的领导?”
侯卫东摸不清楚江副秘书长问这句话的意图,很谨慎地道:“那时我在益杨新管会工作。”他知道这些领导都是从人山人海中拼杀出来的,城府很深,不会轻易地在这种场合下提起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暗自琢磨:“江副秘书长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提起了杨森林?”
江副秘书长没有深入谈论这个话题,端着酒杯与周昌全碰了碰,说起了风花雪月。
晚宴结束后,江副秘书长与周昌全单独走到最前面,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地交谈。临出门,江副秘书长使劲握了握周昌全的手,道:“那事就这样了。”
洪昂和侯卫东一直跟在后面,侯卫东最后只听到了这么一耳朵,并不知道江副秘书长所托何事。等到江副秘书长坐车离开,周昌全的神情便阴了下来,倒背着手站在宾馆门外,若有所思。
侯卫东一直在猜测江副秘书长说了些什么,可是周昌全阴沉着脸,不说话。他不说,洪昂不问,侯卫东也自然不问。
城府是怎么炼成的,就是在一次又一次忍着不说、忍着不问的过程中炼成的。侯卫东当了两茬秘书,又当了新管会和科委的一把手,也算略有心得,没有这个经历,就算多活十年二十年的,也不会将官场和社会上的事情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