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存希从梦里惊醒过来,他腾一声坐起来,额上搭着的白色毛巾掉下来,正好砸在趴在床边守着他的宋依诺脸上,她立即惊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沈存希直喘着粗气,额上冷汗涔涔。
她拿开掉在脸上的毛巾,连忙起身坐到他旁边,担忧地望着他,“沈存希,你做噩梦了?”
沈存希偏头看着她,眼珠子缓缓恢复光彩,他点了点头,道:“没事,我想喝水。”
宋依诺连忙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温开水过来,沈存希接过去,咕噜咕噜喝完了杯里的水,他将杯子递回给她,情绪才缓缓平复下来,宋依诺又去倒了杯温开水过来,看他靠坐在床头,有些失神,她在床边坐下,柔声道:“你梦见什么了?”
“一些陈年旧事。”沈存希轻抚着额头,这些旧事在火灾发生后,他一次都没有梦见,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竟又再次梦见了,而且画面那么清晰,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存在他记忆里的画面,还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宋依诺瞧着他的神情,即使他说只是一些陈年旧事,只怕也有些惊心动魄,她说:“能告诉我,是怎样的陈年旧事吗?是和妈妈有关吗?”
沈存希点了点头,“梦到了沈宅大火,有人纵了火,就从厨房窗户跳出去,我跟着追过去,只看到一道背影消失在宾客里。”
“你认得那道背影吗?”宋依诺蹙眉,妈妈去世好些天了,沈存希突然梦到沈宅大火,是妈妈要给他什么提示吗?
沈存希闭上眼睛,仔细回忆刚才在梦里看到的那道背影,他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认识又好像不认识,那人消失得太快,我还来不及看清楚,大火就将我包围了。”
宋依诺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她轻轻握住沈存希的手,“你是不是一直在怀疑当年的大火是人为的?你有派人去调查吗?”
“调查过,但是事隔多年,沈宅重修,很多证据都被毁掉了,要查出当年是何人放火,很难。”沈存希回国就派人在调查,纵火的人擅于伪装,并不好调查。
“那你有怀疑的对象吗?”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企图,只要有怀疑的对象,就能查到蛛丝蚂迹。
“有,当年我最怀疑的人是沈唐启鸿,我回国后派人从他身上下手调查,但是他并没有可疑之处,不像是他所为。”沈存希道,那时候他15岁,对沈唐启鸿还构不上威胁,他没有理由冒险放火烧死他。
“那颜…大嫂呢?”宋依诺提起颜姿时,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毕竟她曾经做过她的婆婆,如今变成了妯娌,确实也是尴尬。
沈存希睨着她,“他们是夫妻,事先当然会通气,再说那个背影不像是女人,应该不是她做的。”
“那当时宾客里,有怀疑的对象吗?”宋依诺知道这件事是沈存希的心结,他平时没有说,在最虚弱的时候,就会不经意的想起,如果不找出真相,他一定会一直受其困扰。
“最有可能的就是连老爷子,我试探过他,如果没有做这个梦,或许他还有可能,但是梦里的纵火犯是跳窗逃了,可是连战明却将自己也困在火海中,所以他没有可能做这一切。”沈存希分析道。
宋依诺低头,每一个可能都有了解释,不是沈唐启鸿,不是颜姿,也不是连老爷子,那么还有谁会放火?“存希,当年沈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爸是怎么处理的?”
“妈妈去世,他受到很大的打击,派人调查起火原因,说是宅子里电线走火,后来我被赶出沈宅,这件事似乎就不了了之了。”沈存希道。
宋依诺咬了咬唇,抬头望着沈存希,她迟疑道:“会不会……最不可能的人就是最有可能的人?”
沈存希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目光十分凌厉,把她吓了一跳,她急忙道:“我、我就是假设,当时连老爷子也在别墅里,也许对方想烧死的是连老爷子,不是……”
宋依诺说到最后,反倒慢慢平静下来,她望着沈存希,道:“你就当我胡说八道,不要往心里去。你烧退了吗?我去拿温度计给你量量。”
宋依诺起身走开,心里却是惶恐不安的,她刚才也是没细想,就说出口来。这话是什么话,能随便在沈存希面前乱说吗?而且一不小心,就挑唆了他们父子的关系,她真是后悔不迭。
现在这个时刻,她努力撮合他们父子的关系都来不及,怎么还去挑唆?
她拿了温度计回来,让他抬手,沈存希却一直在发呆,那道背影,还有后来老爷子处理火灾事故的态度,放火的人会是他吗?
“沈存希,你不要想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就让它过去吧。”宋依诺叹息道,她一句无心的话,就让沈存希在意起来,她真不该乱说。
沈存希回过神来,他抬起手臂,让她把温度计放到他腋下,他说:“你说得对,这件事已经过去,再追查也于事无补,妈妈回不来了,已经造成的伤害也不可能会消失。”
“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宋依诺松了口气,“对了,你晚上什么都没吃,发了烧出了一身汗,折腾了一圈,你现在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你量好温度,就去洗个澡。”
“嗯,清雨没事吧?”沈存希问道。
“她没事,就是有点担心你,她晚上回沈宅去了,威叔过来接的,你不用担心,那我去楼下了。”宋依诺站起来,缓步走出卧室。
卧室的门缓缓和上,沈存希从腋下拿走温度计扔在床头柜上,依诺说者无心,他听者有意。他们暗中调查了那么多人,却独独没有调查老爷子,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老爷子所为,那太让人心寒了。
他拿起手机,拨通严城的电话号码,“严城,帮我做件事,重新调查15年前沈宅的火灾,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挂了电话,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他不知道重新调查这件事,会将多少肮脏的事情搬上台面,这个家又会变成什么样,但是他必须要知道15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不能让妈妈莫名其妙的受了15年的罪!
……
楼下,宋依诺有条不紊的洗米做饭,沈存希生病,所以他们没有回沈宅去,她心里搁着事,心里总觉得不安,她在沈老爷子背后捅了这么大一刀,如果沈存希调查后,事情与沈老爷子无关倒还好,要是有关呢?
她真想给自己两耳光,这件事已经过去,她多什么嘴?而且居然怀疑到老爷子身上去了,沈存希要是以为她破坏他们父子关系怎么办?
宋依诺心事重重的,将米放下锅,她拉开冰箱,翻出蔬菜来,打算做个清淡的菜。
沈存希从楼上下来,出了一身汗,又洗了澡,此刻的他神清气爽,他走进厨房,看到宋依诺站在水池旁发呆,他走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在想什么?”
宋依诺猛地惊回神来,她连忙摇头,“没、没什么,沈存希,刚才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沈存希瞧她小心翼翼地模样,他摇了摇头,“你没有说错什么,不要胡思乱想,打算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你刚退了烧,不能吃太油腻的,再说现在时间太晚了,吃东西会长肉,所以我熬了粥,待会儿再炒个小白菜,就可以了。”宋依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待会儿要吃什么上了。
沈存希在流理台前转悠,看到电饭煲插着电,却没有按开关,他说:“粥做好了?”
宋依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她根本没有按开关,她窘迫地吐了吐舌头,“我忘了,现在开始熬。”
沈存希轻笑一声,看来她说完那番话,比他还担心结果会如她所说。这个傻丫头,只怕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宋依诺确实肠子都悔青了,翌日上班,她心不在焉的,一直想着这个问题,甚至开会都在走神。严城很快就感觉到宋依诺的异样,却不知道她频频走神是所为何事。
开完会,宋依诺再也坐不住了,她要不找人说说自己干的蠢事,她就要憋死了。
韩美昕听她说完,恨得直戳她的太阳穴,“依诺,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这是好心办坏事,你怀疑的对象是你的公公,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要是沈存希把你想得坏一点,会不会觉得你居心叵测要离间他们父子关系?”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看他似乎很困扰,想帮他分担,哪里知道心直口快,就……”宋依诺的辩解越来越小声,别人家的媳妇都是贤内助,哪里像她,还往公公身上泼脏水,真是蠢死了!
“再怎么心直口快,你也不能在沈存希面前这样说,那个人是他的爸爸,我真为你的智商捉急。”韩美昕看她急得快哭了,她都不忍心数落她。
宋依诺咬着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怀疑他,是沈存希说,他把家里的人都调查完了,都没有证据,我才想说……”
“你这么一说,我也怀疑会不会是你公公干的,你想啊,连老爷子拼死救了你婆婆,并且还一藏就藏了15年,临死前还拼着命过来见她最后一面,可想而知,他对你婆婆的情谊有多深,如果他早就暗恋上你婆婆了,你公公知道了,会不会想除掉他?一来除掉生意场上的劲敌,二来除掉情场上的劲敌,这都是有可能的。”韩美昕道,她做律师这行,情杀的事情没少见,通常都是一些在社会上有身份有地位的名人,往往最易冲动,做下糊涂事。
“我当时就那么一说,真没想那么多。沈存希一旦起疑了,他肯定会派人去查,我现在就想结果千万不要是我们想的那样,要不然我就是破坏他们父子关系的千古罪人。”宋依诺真恨不得揍自己一顿,这种话谁都可以说,就是她不行,可偏偏是她说出去的。
有句话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啊,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又有什么用?根本于事无补嘛。
“你也别太担心了,你所说的最不可能的人就是最有可能的人,不一定指的就是沈老爷子嘛,当时在别墅里不是还有连老爷子和你婆婆吗?”韩美昕安慰道。
宋依诺捂住额头,呻吟道:“你让我去死吧。”
怀疑沈老爷子还不算完,现在竟怀疑到杨素馨身上去了,沈存希要是知道了,非得把她休了不可。她这样的老婆要着干嘛,只会让家宅不宁!
韩美昕咯咯的笑起来,“逗你的,你还当真了。你也别多想,沈存希有自己的判断力,就算你不说,他也会去查,再说当年的事情你又没参与,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就是担心,万一事情真如我所想的发展,他会承受不住。”宋依诺轻叹一声,她现在悔之晚矣,只能祈求上苍,不要这么残忍。
“依诺,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果,沈存希是当年的直接受害者,他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家,被放逐到异国他乡,如果找不到凶手,他良心何安?所以你不要自责,你只是提醒了他,虽然这个提醒对他来说太残忍,但是如果结果是这样,真正残忍的不是你,而是亲手制造了这起悲剧的人。”
韩美昕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宋依诺依然自责自己的多嘴,杨素馨用自己的死,将这个家再度凝聚在一起,而她的话却打破了这种平衡,让这个家再度分崩离析。
妈妈嘱咐她守护沈存希守护这个家,可她都做了什么呢?
宋依诺离开咖啡馆,外面冬日暖阳照射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十五年前火灾的真相,会将他们推向何种境地?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沈氏办公大楼下,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沈存希,刚转身,就被人叫住,“宋总,您过来找沈总吗?”
宋依诺转过身去,看到朱卫拿着文件站在她身后,她朝他笑了笑,道:“刚好路过,他在吗?”
“沈总在,刚才婚庆公司的人过来了,沈总正在接见她们,您来得正好,要不一起上去看看文案?”朱卫问道。
宋依诺摇头,“不用了,他在忙我就不上去了。”
婚礼定在沈宅,需要婚庆公司的人提前过去布置婚礼现场,沈存希一直没和她说这事,想必就是不想让她知道,想给她一个惊喜,既然这样,她就不上去了。
朱卫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目送宋依诺离去。
宋依诺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来,对朱卫道:“朱秘书,不要告诉沈存希我来过了。”
“是,宋总。”朱卫看着她转身,背影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抬头望向办公大楼,心里揣测,莫非和沈总闹别扭了?看起来也不像啊。
宋依诺回到公司,办公桌上堆了厚厚一撂文件,她最近在处理公司事务上已经游刃有余,有不懂的地方,除了严城手把手教她,还有沈存希的指点。
她想,她肯定是个智商高情商欠费的人,否则她怎么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了?
严城给她送文件进来,看她一直盯着文件,他轻咳了一声,唤回她的注意力,“宋总,前天沈总来公司等你,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职员,沈总嘱咐我多留意他的举动,我今天打听到,他在翻博翼的旧账,沈总说这个人交给你处理。”
“翻博翼的旧账?”宋依诺蹙眉,博翼的旧账在沈存希收购博翼时就已经交接好了,为什么现在来翻博翼的旧账?
“对,博翼的旧账有一个明面上的账户,用来应付临时抽检,还有一个专属的账目,记录偷税漏税等违法收入,当时沈总接手博翼时,就将财务部重新整顿,账目已经被销毁,对方自然查不到什么。”严城解释道。
宋依诺双手交叉握于文件上,她凝惑地望着他,“那这人为什么还要查?”
“我派人调查过,这人暗地里与连氏集团连默的助手联系,应该是连氏派来的人,他们在沈氏暂时找不到突破口,就想从你身上下手,然后让沈总分神。”
宋依诺不笨,严城这么解释,她就明白了。连老爷子去世,连默对沈家心存怨恨,想要报复沈存希,结果沈氏严防死守,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才会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
这样一想,她心里忍不住生寒,连默不再是她初见时,那个满身正气的连律师了。不知何时,他们都慢慢变得面目全非,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美好的模样。
她以为,出了调换DNA样本的事情后,连默对她至少有那么一点愧疚,她看得出来,他也一直想要弥补他们之间产生的隔阂,但是没想到,他想要弥补的用意,却是要利用她去打击沈存希。
“我明白了,把人交给我吧。”宋依诺淡淡道,连默这满腔的仇恨需要找个人发泄,但是她绝不当他的踏板,变成攻击沈存希的利器。
宋依诺处理完文件,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带着王浩杨直接去了连氏。以前她习惯于逃避,不把事情说清楚,总觉得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但是现在,她必须和连默挑明立场。
宋依诺到达连氏集团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她来到顶层总裁办公区,连默的助手看见跟在她身后的男人时,脸色大变,他勉强镇定下来,道:“宋总,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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