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如是想着,忽然听到史画颐建议道:“二公子,你是不是在等谁?朱紫楼里有位‘缺一老人’,付一百两紫锦贝的高价给他,他就能算出你要找之人的方向。”
“这么神奇?”沈竹晞将信将疑,“缺一老人?好奇怪的名字。”
“他说自己算满千次,缺失一次,那一次是天机。所以就叫做缺一老人。”史画颐介绍道,“说来也巧,他这些时日恰好在朱紫楼里,我听家里下人讲过一次。”
“二公子,你若是身上带的贝钱不够,我把这钗子给你。”她拔下鬓间的点翠金步摇,手指忽然一顿,“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要找谁。”
沈竹晞沉吟半晌,忽然有抑制不住的冲动,要将自己这些日子担忧辗转的心事通通讲出来。他微微有些游移:“事关重大,倘若说出来,你能保守秘密吗?”
史画颐眼神倏地亮了,这句话一出,就意味着沈竹晞认可她作为同伴的一方,不在怀有那么强烈的戒心。她忙不迭地点头:“当然。”
“是这样的,两个多月前我路过夔川……”沈竹晞原原本本地把所有事情讲述了一遍,从夔川城被托付的木匣,到云袖中毒,琴河变故,南离见闻,以及最后南离殷府的一战。他此前从未组织过语言来描述这些事,一旦讲出,却连绵流畅如爆发的地火。
叙事短暂的落幕已是黄昏时分,沈竹晞恍然惊觉喉间干涩,斜日的光辉拂上他衣衫鬓发,一瞬间竟然微微恍惚。
原来,距离他初下山时,已经经历了许多事,过去了这么久。他并没有找回多少记忆,却再次被卷入波澜迭起的命运漩涡。此后将是山河飘摇,背后操控的那只手,总有一日会被揭露,正式宣战。
“你……”史画颐听了他这长长的叙述,太过震惊,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
她是养在深门宅邸的天真少女,平日被家族保护得太好,除却这次母亲弃世的惨剧,甚至都未曾接触过鲜血。七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于她,更是像书中的故事那么遥远。然而,沈竹晞所叙述的事,和在家中书房里听到的对话,如一只手掀开了遮挡太平盛世的帷幕,露出下面的满目疮痍。
“如你所说,陆公子真是一位少见的奇人。”史画颐将步摇放在沈竹晞掌心,“二公子,你一定要找到他,我也想见见他。”
她按住匆匆起身的青衫少年,扑哧笑了出来:“不急不急,晚上缺一老人才来。”
史画颐呷着竹叶杯里的美酒,酒是金黄色的,馥郁芳香,然而,她此前在家里从未喝过酒,小心地抿了一口,便重重地咳嗽出来。沈竹晞来扶她,眼神淡淡而又清澈,她被那双眼瞳吸引着,思绪便是难以抑制地走远。
她记得方才沈竹晞讲他的经历时,尤其是提到“陆栖淮”这个名字时,双眸中那种奇异的光辉,猎猎如火,仿佛要燃烧起来,让她难以自已地想要投身扑入。
譬如飞蛾扑火,她是同样在明亮与光辉中生长的人,无法抗拒这样光与热的吸引。
然而,面前的二公子,显然比她经历过更多事情,不论是七年前的战争中,还是现在,他虽然还是少年清俊傲岸的轮廓,眉眼间却坚毅如刃,让史画颐很难再寻觅出一丝一毫幼年熟识的影子。
幼年啊,很久很久前的初见,是这样的——
京城里的十里红莲夜,灯如潮,柳如烟。幼年的她一身华衣,牵着随行阿嬷的手,走在官道上稀奇地左顾右盼。史府高门深宅,壁立森严,她鲜少有外出深入市井的机会,随着人潮波涌,只觉得什么都新鲜。
“静姨”,史画颐唤着阿嬷的名字,手指悄悄从牵着的衣角上松开。她舔着手里的滚汁雪山楂,眼里露出狡黠的光——整晚都在阿嬷的眼皮底下活动多没意思啊,一定要想个法子自己去走走。
史画颐摸摸袖口缝着的青靛小荷包,笑开了,这里面装着整整一打紫锦贝,她也说不清这些银钱能买多少东西,只知道是很大一笔。她把静姨支开后,一定能在花灯集市里好好逛逛。
可是,静姨虽然年纪大了,头昏眼花,却对她忠心耿耿,寻常情况下是决计不肯放她一个人去逛的。要怎么才能支开静姨呢?
有了!她一拍脑门,拉住静姨,撇撇嘴,“我要吃那个梅萼糕!”她手指向的地方,飘扬的题着“糕”字的横布下,热腾腾的水汽丝丝缕缕在空气中氤氲开,漫上每一个排队人的脸颊。
一百多双眼睛紧盯着蒸梅萼糕的竹笼,放置钱币的木篮叮当作响。静姨看着那里排开的长龙,不禁有些犯难:“小姐,那里人太多了,我们换一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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