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慌乱。
——对于林青释来说,他为身立世的信条一旦崩塌,后果只怕比死亡更可怕吧?
林青释手指在空空的琴板上重重一击,在铿然的声音中挥掌将桐木从中一分为二,他全身剧烈的震颤着,猛地握紧了袖间的渡生,声音冷如金铁:“我这一生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他神色凄怆:“初见的时候你便将我算计,你一力将我拖入命运不幸的轨道到如今!我一个人,所求不多,只是想在乱世中寻一刻安稳,可是你却一步一步逼我!”
“到了现在,我已无路可退,必须做个了断!”他霍地悬身而出。
在渡生迎头斩下的一刹,何昱看见场中的自己急速躲闪退却,剑隐在鞘中没有发出,然而,他的步步退让,换来的却是林青释更加狠毒决绝的杀招。林青释明明看不见,却出剑快、准、狠,招招夺命。
林青释没有防守,空门大开,居然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他束起的长发被劲风吹散,白衣猎猎抖动如旗帜,不顾一切地合身而上,厉喝:“何楼主,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不若一起死吧!”
场上的凝碧楼主被逼到最角落,脚下被桐木古琴的碎片一绊,落地踉跄,而渡生以撷着雷霆万钧之势霍然斩下。那一刻,他终于脸色惨变,拔出嫌弃,矮身点足,退出三丈,堪堪避开要害。
然而,就在他携剑站定的时候,抬眼望去,几乎心胆俱裂——林青释居然中途收束剑式,从心口洞穿而入!
“不要!”他飞身扑上去,死死地拥住满身血色的药医谷主。那人只剩剑柄露在外面,渡生穿心而过,炽热的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他们彼此的心口。
“可怜的人哪”,林青释蒙眼的白绫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隔着那一片洇染的血,深碧的绝美双瞳仿佛正在看着他,“我死了,你如何能独活?”
何昱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恐,在那里失声惊呼,看着场上那一个他寸寸崩溃,泪如雨下。他明明只是幻阵中的灵体,却和场中人有一样的感觉,那种灼热穿透胸口,让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要摘下对方眼上的白绫,看一看那双碧色的眼睛,然而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许多次他都没能解开。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并指为剑,从中斩开。
然而——那双眼瞳已经不再是他梦中见过多次的深碧色,像深海里璀光流落的凝碧珠一样,如今竟变成了艳丽如血的绯红!空洞的两只眼居然也能展现出如此复杂的情绪,定定地对着他的方向。
——那种眼神,在无声地质问、鞭挞着他。
那一瞬间,不论是他,还是场上的那个何昱,都颤栗地喃喃自语,不知所措。他慌乱地把手按在对方的心口上输入灵气,然而已断的心脉不能续接,他只感觉到手底下的起伏越来越微弱,渐趋缓慢,如同一线,终于断绝!
那一刻,冰冷的血色簇拥着失去意识的人,林青释的瞳孔开始涣散,然而眼里还凝结着那种奇怪的意味,一直对着他,似乎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将这双眼瞳留在他的生命里。
他手指完全无力垂落的短暂时分,居然漫长如永劫。
何昱屏住呼吸,仿佛只要不吐出腔子里微弱的那口气,时间就能永远地停住在这一刻不走——然而,他哽在喉咙里的呼喊还没发出,那双未曾阖上的眼眸,就连同另一个自己,消散成灰,零落在荒野的暮风中。
“望安!”他撕心裂肺地捶着地面,凄厉地呼喊着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原来林青释知道真相后,居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何昱茫然地跪倒在地,将脸埋进掌心,内心一时烈火灼烧,一时冰霜冷酷,千百种情绪化作千百只手撕扯着肺腑。
痛不可当,还不如死了好。
等等,他居然不再是飘荡着的,而是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了?
那种禁锢着自己全身的奇怪力量消失了,何昱平躺在地,摸索着握紧了手边的青钢剑。他也许还在阵中,眼前仍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深黑,黑到看不见一丝明亮,尽是那些让人窒息的前尘往事。
唯有在黑暗中,那些如潮的恩怨才能够被一一细数。何昱一时间脑子里空空荡荡,手指从剑锋上擦过。抽刀断水水更流,用这把剑,怎么能斩断无边无际的黑暗呢?
他侧过脸去,用侧颊贴着冰冷的剑锋,感觉到剑刃在微微地鸣动。是不是,只要引颈一快,便能与那些痛苦长别呢?那些纠缠着林青释或者林望安这个人的如潮往事,如同回首时铺天满地的红莲劫火,没有止歇。
凝碧楼主躺在黑暗里,一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和未来,只是任由心底软弱的情绪不断放大。黑暗中无数影影绰绰的幻象交错,他终于控制不住,将脖子向刀锋上靠了过去。
就这样吧,如果他看到的是真的,便会在死后与林望安会面,共赴黄泉,若他看到的只是幻境……那就当作对他一生所做所为的惩罚。
“嗤啦!”然而,黑沉沉的死寂中,忽然有异样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