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好大的官威。”
苏牧亘立在太清阁门前,轻飘飘道:“您把我送入地牢容易,送出地牢可就难了……道宗尊严,绝不接受任何侮辱,一旦您敢拷我,我便敢死在昆海楼地牢里。”
顾谦皱起眉头。
他知道,西岭的道士都是犟驴,尤其是“苏牧”这种狂热教徒,在道宗尊严和自身性命面前,真的会选择牺牲后者来保全前者。
自己查案归查案,若是清查太清阁,云州案继续一无所获,而且太清阁话事人还死在昆海楼牢狱之中……事后压力,极难承担。
“不过清查楼阁,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么?”顾谦拢了拢肩头衣袍,轻声道:“苏牧大人在怕什么?”
“道宗问心无愧,苏牧没什么好怕的。”苏牧淡然道:“不放你的人进,是因为他们太脏了,谁知道会不会再放一场大火,像当年一样,焚烧太清阁,栽赃陷害?”
顾谦心头一颤。
公孙越死后,他的罪行被公布与众。
焚烧太清阁的那桩旧案,最终也被太子公布而出,情报司的沈灵和徐瑾恢复了名誉,成为了牺牲火潮中的英烈……而公孙越和其一手成立的监察司,则背负着骂名,被雕刻在史柱之上,最痛恨公孙越的人,其中就有道宗教徒。
那场大火,焚灭的不仅仅是两个斗争者的性命,还有西岭收录天都的数万卷藏书,这是一笔无法估值,无法再生的巨大财富。
顾谦去了天都英灵陵园。
他无声地祭奠两位故友,故事谱写到最后,那个无名少年的档案宗卷终究是被抹去了,他站在阳光下,却又像是幽灵一般的虚无。
曾经那个少年,跟徐瑾,沈灵一同消失在历史当中。
然而这段历史,并不意味着结束。
而在一部分人眼中……昆海楼成为了站在光明下的监察司替代品,而顾谦,未来终将成为新的“阎王”。
昆海楼是太子用来制衡旧体制的产物,所以持令之处,虽有意志加持,却处处受阻,遭遇排挤。
这场太清阁前的冲突,顾谦并不意外。
他挥了挥手,准备将苏牧拷下,事后的责任,再行承担便是。
两位昆海楼虎卫上前。
苏牧望向人潮之外,忽然幽幽开口。
“你拷得了我,难道还拷得了教宗大人吗?”
顾谦蹙起眉头,悠扬的风铃在嘈杂街道响起,风尘与雪屑翻滚,阵纹在白木车厢上停止燃烧……这辆燃烧星辉,从西岭急速穿梭阵纹而来的马车,停在太清阁前。
而为数不多,能够在“权位”上压倒顾谦的人,出现在这不该出现之地。
群龙无首的麻袍道者,在这一刻双眼放光,仿若见到了神灵,全都谦卑低头行礼。
陈懿脸上带着疲倦之色,他快步来到太清阁门前,无声地望向顾谦,又无声地望向苏牧。
“教宗大人,您收到书信了。”苏牧恭恭敬敬开口。
陈懿没有搭理苏牧。
他对着顾谦行了一礼。
顾谦缓缓还了一礼,他低头到抬头,视线都没有改变过,始终盯着这位年轻教宗的双眼……他想从陈懿的眼中,看出这场争论的答案。
或者说,教宗对皇权的态度。
这一礼,是态度。
接下来的话,也是态度。
陈懿礼毕,一字一句,道:“太清阁乃道宗禁地,不可让‘外人’入内。”
先礼后兵。
苏牧一句话简单概括了教宗的来意——
“顾大人,你的资格……还不够。”
顾谦攥起十指,袖口震颤,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他瞥了一眼苏牧,压低声音,阴沉道:“教宗大人,是想逼迫我请出太子殿下么?”
陈懿置若罔闻。
他缓缓转身,面朝太清阁府邸正对处,一个空无人烟的阴暗小巷。
教宗沉默凝视着那片黑暗,在昆海楼满盈的肃杀气中,一个黑袍布衫男人,风尘仆仆,单手搭在腰间雪白纸伞之上,大步流星地走出。
男人的神情出现了恰到好处的讶异,仿佛误闯了某座会场,但却没有丝毫惊慌,更没有转变方向退让之意……他始终在笑,一直没有停过。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宁奕笑着望向陈懿,道:“老朋友,许久未见,进去喝一杯?”
这是一个让人很难拒绝的话语。
陈懿为难道:“换个地方。”
宁奕哈哈笑道:“好啊,那等我办完案子,再喝一杯。”
这句话说完,宁奕瞬间收敛笑意。
三五步间,他已走到了苏牧面前。
一枚腰牌取出。
宁奕看着这位曾经交情匪浅的前辈,心情很是不好。
越是阻拦,越是说明云州案与太清阁有关。
事及“影子”,宁奕怎么能开心起来?灵山邵云大师在邪力之前,忍痛割爱,舍离性命,永除后患……已经有了太多的牺牲。
哪怕关系再好的前辈,也容不得宁奕一丝一毫的放水。
他将腰牌悬挂,立于众人之前,沉声道:“苏牧先生,大都督办案,资格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