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知道维克·琼斯有时还是喜欢手动控制。但这次显然不是。
“取得联系没有?”
“还没有。但我刚才在屏幕上看到有东西闪烁了一下。
我先查看一下是什么,如果它什么都不是的话,我再把视图转回来。”
“时刻与我保持联络。我们需要知道那艘飞船里的任何异动。”霍伯带路走着。通向一号、二号对接舱的防爆门依旧敞开着,他们迅速通过未受损的泊船区。
飞船又震颤了一下,通过地板传来隆隆的响声。霍伯用他戴着手套的那只手紧紧地压着墙体,倾身靠在墙上,试图感受神秘撞击所带来的回响。但是回声早已消散。
“拉茜斯,知道是什么引起了这些撞击吗?”
“不确定。飞船看起来还很稳固。”
“你觉得可不可能是不断损毁的隔间所造成的呢?”
“我并不这么认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早已经在气流的推挤下卷入外太空了。我刚才看到马里昂号飞船在移动。果真是这样,它的飞行模式看样子已经稳定进入到我们之前谈论的正在缓慢衰减的轨道上,也许正以每小时十英里的速度运转着。”
“好的。那么,还有什么别的状况。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小心点儿往下走。”拉茜斯嘱咐道,他通常并不说这些关心人的陈词滥调。
他们又穿过了两扇舱壁门,两次检查传感器以确保另一边的隔间仍然密封完好。正当他们快要抵达三号、四号对接舱的时候,霍伯知道他们将会目睹飞船被损毁部分的场面。
对接舱是两对突出的构件,位于马里昂号飞船的底部。
一号、二号对接舱在起运发射口一侧,三号、四号对接舱在右舷侧。在靠近连接三号、四号对接舱的走廊时,两侧出现了观察窗。
“哦,见鬼!”霍伯抱怨道。他是第一个看到的,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斯内登和韦尔福德震惊的喘息声。
对接舱起运发射口的前三分之一部分,包括对接臂和部分气闸装置,仿佛都被一只巨手一扫而光。一号对接舱已经彻底消失了,被撕扯到一旁,只留下参差不齐的锯齿状撕裂口。二号对接舱的部件仍然是完整的,包括一只长长的条状对接臂,它就是产生间歇性撞击的源头。它松散的末端总是与断裂的金属碰撞,闪着火花的电缆是黛利拉号飞船上的组件,有几个人大小,也许有十多吨重。还有一大堆从马里昂号飞船下面扯出来的混乱的无法辨别的金属、镶板和电气系统,它们被扫落下来,从二号对接舱的受损上部结构反弹出来,然后再一次被弹射回去。
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定的反弹动量。虽然移动不快,但是这些动量的影响足以通过飞船的腹部使整个飞船发生共振。
发生碰撞时,黛利拉号飞船差一点就被撞散了。撞击带来的碎石仍然随着马里昂号飞船飘浮,在远处,行星上暴风雨肆虐的表面映衬着飞船碎片的剪影,霍伯能看到大块的飞船部件正在缓慢地远离他们。
“那里有个人。”韦尔福德平静地说道,指向一边。霍伯看到有个人形状的东西压在二号舱的遗骸上,被钉在一些撕碎了的金属上层结构上。他分辨不出这个人的性别。因为遗体已经严重残缺,身子裸露着,而且头部的大部分组织也不见了踪影。
“我希望他们所有人经历死亡的时刻都是瞬间结束的。”斯内登说。
“他们都已经死了!”霍伯猛地说道。斯内登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表示歉意。他的心脏怦怦地快速跳动着。在十七年的太空旅行生涯中,他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当然,一直都有人故去,因为太空是一个如此充满敌意的地方。意外事故司空见惯,这才是臭名昭著的更大的灾难。阿基米德号客船在通往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的过程中,被一阵流星群击中,造成七百多名乘客和船员罹难。在外层空间一颗大型卫星上的殖民地海军基地中,因其环境系统的破坏,超过一千人丧命。
甚至更为久远的是,在他作为一名菜鸟领航员航行太空的岁月里,他曾遭遇过环绕在木卫三轨道上的拿非利宇宙空间站稳定器失灵的事故。这件事直至今天仍是一个经典案例,仍被拿来告诫有志于从事外太空探险工作的人们。因为直到最后一刻,飞船上的三百个人都依旧在继续他们的实验,传输数据,并带来充满希望的好消息。这是人类决心的一种象征,人类决心超越自己星球的局限,最终超越整个星系的局限。
相对于整个方案的实施进程,灾难的发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环。但是霍伯认识黛利拉号飞船上的每一位船员。虽然他无法辨认出失事飞船上对接舱结构中已被冻结毁坏的尸体,但是他却深知这些人都曾经与他共同欢笑过。
“我们应当切断它。”韦尔福德说。起初,霍伯以为他说的是尸体的事情。但工程师正在观察缓慢飘浮的大量金属制品,它们正在飘回到破碎的对接舱中。
“我们必须这么做,还有更多事要去做。”霍伯说道。
如果他们能够活下去,如果他们挺过了这些混乱,保证了萨姆森号飞船的安全,一定要弄清楚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状况,他自己、韦尔福德,还有鲍威尔都需要从某处获得一些神奇的力量来支撑下去。“现在我们将会赚回属于自己的酬劳,伙计们。”
“霍伯,是萨姆森号飞船。”巴克斯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他们现在看不到萨姆森号飞船,因为它在马里昂号飞船的另一侧右舷对接臂那里,有静电干扰。
“我拍到了……一张照片,上传到屏幕上。”他的声音特别空虚无力。
“然后呢?”斯内登问道。
“然后就是你不想打开它。永远。甚至不想靠近它。”
尽管霍伯不想看到它,但他的潜意识还是十分希望看到它的样貌。
“那里发生了什么状况?”斯内登问。
“它们已经……已经孵化出来了。”巴克斯特说,“并且它们正在……守株待兔。那些鬼东西正蜷伏在尸体旁边。”
“琼斯和史迪奇现在情况如何?”
“史迪奇已经死了,琼斯还没有。”那平淡的语调再次出现,显然霍伯并不是真的想多问些什么。但是斯内登却不是。也许是科学官的好奇心驱使她想再多了解一些。
“琼斯怎么样了?”她问道。
“没什么。他正在……我能看到他,就在画面的底部。
他只是坐在那里,座位转向反方向,背朝着控制面板,不停地颤抖、哭泣。”
它们还没有杀掉他,霍伯心想。
“我们现在必须把这里密封好。”他说,“虽然所有的门都已经锁上了,但我们还是要把所有手动控制装置也关掉。”
“你认为这些家伙能自己开门吗?”韦尔福德问。
“霍伯说得对,”斯内登说,“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难道我们不能直接切断与萨姆森号飞船的连接吗?不能放弃它吗?”
霍伯早就想到过。但是,尽管很危险,他们可能还需要这艘运输船。马里昂号飞船的轨道依旧在衰减中。虽然有逃生舱,但是目的地不明确。他们一旦用到了逃生舱,最终将会散落在星球表面。
萨姆森号飞船可能是他们得以生存的唯一希望。
“我们这样做,也许它还能和我们一起飘浮几日。”拉茜斯的声音通过通信系统传来,带着静电干扰的噪音。“马里昂号飞船因受到撞击,损坏更加严重了。我们所处的状况很糟糕。”
“巴克斯特,我们联系不上你。”霍伯说。
“……损毁了,”巴克斯特说,“拉茜斯你觉得呢?”
“他说得对,”拉茜斯回复道,“指示器的读数在上升,显示每过去一分钟都有更多的损毁。通信设备、周围的环境,还有远程系统都在遭受破坏。我们现在必须展开修理工作。”
“首先必须修理好这里。”霍伯说,“我们穿过前厅,进入三号舱的对接臂,然后进入气闸室,然后从那里开始往回修理,关掉所有手动控制装置和其他所有设备。”
“我们也可以净化气闸室。”韦尔福德说。
“好主意。如果有什么东西从萨姆森号飞船中逃出来,它们将会无法呼吸。”
“谁知道它们究竟是否需要呼吸?”斯内登十分惊慌地说,“我们还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属于哺乳动物、昆虫、爬虫类动物,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们现在对它们一无所知!”
“就这样去做。”霍伯说,“一有机会,我们就干掉它们。杀它们个片甲不留。”
他希望得到其他人的支持,但并没有人回应他。他原本以为斯内登会有不同意见,作为科学官,透过这些生物已然带来的混沌与死亡,她应该意识到它们对于科学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他看。
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确是由我掌控全局,责任重大。“那就这么定了,”他说,“我们动手吧。”他们都听从霍伯的安排。
他们通过前厅进入三号、四号舱,然后通过对接臂,再穿过气闸室到达外部舱口。霍伯和韦尔福德走在前面,留下斯内登关闭他们身后的舱门,在对接臂的末端,两人停下了脚步。在紧闭的舱口的那一边有一条狭窄的通路,然后就是萨姆森号飞船的外部气闸大门了。在舱口和门上面都留有一个小观察窗。
萨姆森号飞船窗户的内部蒙上了一层水蒸气。
霍伯想知道那些东西是否知道他们已经到达那里,离它们如此之近。他本想问问巴克斯特,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保持沉默为好,要无声而迅速地行事。
他们很快就拆除了舱口的闭锁机构,随后切断电源。舱口需要维修之后才能再次打开。它比黛利拉号飞船上的浴室门还要结实。这一想法并没有使霍伯得到应有的安慰。
他们继续向相反方向工作着,当他们禁用对接臂和前厅之间的大门闭锁机制时,韦尔福德正在净化空气。由于气压的变化,大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门厅外,斯内登焦急地等待着。
“弄完了吗?”她问道。
“就剩最后一扇门了。”霍伯回答。韦尔福德还在继续工作着。
五分钟后,他们退回到舰桥上。现在萨姆森号飞船和马里昂号飞船之间有四扇密封的大门,气闸之间也处于真空状态。
他应该感到安全些了。
“巴克斯特,你从萨姆森号飞船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没有?”他问道。
“是的。没有什么改变,那些东西只是坐在那里。其中一只……稍稍舒展了一下筋骨,看起来好像影子在长大。那里的光线十分怪异,图片效果也不是很好,但它看上去似乎正在蜕皮。”
另一声喃喃自语从霍伯耳边飘过,他没有听清楚。
“什么?”他问道。
“我说它看起来正在长大,”鲍威尔说,“那只异形正在蜕皮。它的体形变得更大了。”
“琼斯怎么样了?”霍伯深感不安地问道。更大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他还在那儿,”巴克斯特说道,“我只能看见他的手臂、肩膀和头部。他仍在颤抖着。”
“保存图像。”斯内登说。
“以便以后作为视频娱乐节目观看吗?”拉茜斯问道,但是没有人回答他。没有时间开玩笑了,即使是带有讽刺色彩的挖苦也没人有心情去说。
“我们将在几分钟内回来。”霍伯说道,“拉茜斯,用电脑对破损之处进行分类。等我们到达那里时,我会排好处理的先后顺序,然后我们再按照计划齐心协力去工作。巴克斯特,求救信号发送出去了吗?”
“哦,是的。这是另一个玩笑点,”巴克斯特说,“一些残骸一定是破坏了天线阵。电脑显示信号正在传送中,但我并不这样认为。”
“是这样?非常好。太他妈棒了。”霍伯直摇头,“有流星冲向我们吗?黑洞开口了吗?还有什么需要我们担心的?”
“舰桥上的咖啡玻璃瓶已经碎掉了。”鲍威尔说话的声音深沉且异常严肃。
霍伯大笑起来。但他同时控制住了歇斯底里的情绪,泪水模糊了他头盔内部的护目镜。
他们到达舰桥时,卡西亚诺夫和加西亚从医务室走出来。留在马里昂号飞船上的少数几个人不是死掉了,就是受了些轻伤,因此在那下面没有太多可以为他们做的事。
“太恐怖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加西亚说,“所以我们把所有东西都关闭了。我们觉得和大家一起待在这上面会更加安全些。”
拉茜斯随后向所有人透露了他们能有多安全。
“唯一庆幸的是在碰撞过程中黛利拉号飞船的燃料核心区并没有受到影响。”他说。
“那它现在在哪儿?”霍伯问道。
拉茜斯还在他的领航员座位上坐着。“在外面的某处,”他说,“在周围飘动着。”他挥挥手,两个手指之间夹着根雪茄。霍伯和大多数人都十分讨厌呛人的烟味。但由于此刻发生的种种,让他灭掉雪茄又似乎十分可笑。
“我们看到有大量的残骸在飞船附近,”韦尔福德说,“也许是受到了什么牵引力,只是在近旁的某处飘浮着,温度过热并即将爆炸。”
“在这种情况下,这就是生活,”拉茜斯说,“除非你想匆匆穿上宇航服然后在太空中漫步。”韦尔福德把脸转了过去,拉茜斯笑了起来。“无论如何,我们都面临着更加紧迫的问题——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萨姆森号飞船呢?”鲍威尔问道。
霍伯看着屏幕。运输飞船的内部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些影子。影子在闪烁,琼斯在颤抖。他们都想把屏幕关掉,但是霍伯不同意,他们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拉茜斯耸耸肩。
“目前,我们必须考虑那里的安全性。但传感器已经确定在五个防爆门处出现了大气泄漏,这可能意味着我们无法掌握另外五个防爆门的情况。五号、六号甲板已经完全排放到太空中,带来的损害需要隔离处理,以进行修复。黛利拉号飞船受损的对接舱产生的大量碎片需要立刻清理干净,否则就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正在给萨姆森号飞船进行定位吗?”霍伯问。
“轨道正在衰减中。我……并不确定我们能处理太多的状况。事故给飞船带来的破坏远比我们所看到的还要大。我怀疑船体已经受到几处严重的结构性创伤,而且燃料电池和冷却系统看上去也已经受损。”
“哦,情况真够好的。”鲍威尔说道。
“有多糟糕?”霍伯问道。
“一些设备需要手动检查,”拉茜斯说道,“但是还有更多。我们的海文也已经遭到了破坏。”“怎么了?”霍伯感到一丝沮丧。海文是他们的生物舱,它不大,但是混合种植了各类植物。它位于马里昂号飞船的机头部位,许多矿工和机组人员都去那儿进行所谓的绿色疗法。经过多年的太空生活,在LV178星球贫瘠、砂岩遍地的地狱般的环境中工作,看到萝卜头或者爬满一面墙的青豆这样的景观所带来的减压效果要远胜于令人麻醉的鸡尾酒减压疗法。
“我还不确定,”拉茜斯说,“乔丹是唯一一个能……”
露西喜欢她的小花园,霍伯心想。在这片种有果树和蔬菜的潮湿土地的见证下,他们曾享受过鱼水之欢。
“我们还有风干食品。”霍伯说,“蓄水池是不是完好无损呢?”
“到目前为止还是完好的。”
“好。”他环顾马里昂号飞船余下的所有船员。他们都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傻了。但他们的内心也很坚强,具备很强的适应能力。他们已经习惯于生存在危险的环境中,早已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韦尔福德,鲍威尔,你们从拉茜斯那里拿到了所有的损毁报告,按照损伤程度对其进行优先级排列。我们需要帮助。所有人都可以使用扳手还有推动焊接设备。”
“但是,还有一件事需要第一时间去处理。”巴克斯特说道。
“是的,那是我的责任。我会录好求救信号,然后你要竭尽全力确保将它发送出去。”
霍伯扫视着巴克斯特的控制面板,目光依旧停留在观测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状况的那块屏幕上。琼斯的肩膀和头是唯一还在活动的物体,在左下角处不停地颤抖。远处是已经死掉的船员的阴影,一动不动。还有坐在他们旁边的,那些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异形生物。
“我认为你可以把它关掉了,”霍伯说道,“就现在,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