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了那里,请先不要露面,听奴才面报明妃,皇上就知道了,若是明妃愿见皇上,请皇上即时将奴才处死,毫无怨尤。”
是这样言之凿凿,皇帝不能不重新考虑。以昭君的性情,这也是可能的。然则,倒不便造次了。
“也罢,”皇帝说道:“你就陪我悄悄去探望一番。今夜月色甚佳,连灯都不要了。”
“是!”周祥又说:“还有件事,奏知皇上,明妃住屋是下了锁的。”
“钥匙呢?”
“不知在谁那里?”周祥答道:“要问自然问得出来,只是该不该去索讨钥匙,请旨!”
“这,我想想!”
要,就会让太后知道,皇帝正在踌躇时,周祥又补了一句:“其实也不要紧,横竖皇上是绝不忍让明妃撞壁身亡的。”
这样旁敲侧击的说法,比正面道破,易于入心。皇帝不但不想要钥匙,而且深深警惕,不可让昭君发现自己,当然也不让她发现周祥。
于是君臣二人,避人潜行。穿过林子,正好一阵西风,传送乐声。皇帝不由得站住脚,略一分辨,便听出是琵琶。不言可知,是昭君苦中作乐。
渐行渐近,不须风送,亦可听见乐声。嘈嘈切切,似泣似诉,一片无告的幽怨,连周祥都听得心酸。皇帝举袂拭一拭眼角,向东绕了过去。避开窗户也就避开了昭君的视线,悄悄立在墙外静听。
戛然一声,弦音顿歇,随即听得昭君在自语:“不想我会落得这般光景,要见皇上,除非是在梦中。”
一听这话,皇帝心中冒火,听这口气,昭君是渴盼能够相会。周祥明明撒谎,可恶之至。
一念未毕,听昭君在叹息:“唉!不见也罢!梦中相见,醒来时一场空,无非湿透了枕头而已。”
“一场空”三字入耳,皇帝深受刺激,不由得激动了!说什么富有四海,一个心爱的女子,亦竟不能长相厮守,任令怨叹,真不知所贵乎为天子的是什么?
昭君的声音,掩盖了他的起伏心潮“不知道皇上还会不会来?周祥有没有把我的话转奏?”他听见她说:“想想周祥的话也不错!昨天倒不如见皇上一面,切切实实劝一劝,看样子,皇上一定不死心,还会悄悄来探望。倘或让老太后知道了,母子之间,又生闲气。唉,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听到这里,皇帝再也无法自制了,一闪身出来,望着窗口喊道:“昭君!”
昭君一惊,目瞪口呆地望皇帝。两行热泪,如断线珍珠似地,滚滚而下。突然间掩脸回身踉踉跄跄地跌了进去。
这一下,惊坏了皇帝,以为她要撞壁求死,不由得大喊:“昭君!昭君!”
周祥亦发觉不妙,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使出全力,用肩头向门撞去。这一排无人理会的矮房,年久失修,门窗朽腐,周祥连撞两下,终于撞开了。
进去一看,昭君是伏在衾上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双肩抽搐不停。周祥既不便扶持,也不知如何劝解?正在发愣之际,听得身后足步声,是皇帝进来了。
周祥很乖觉,此时此地是个完全多余的人,因而很快地退了出去。
“昭君,你别哭,我的心都乱了!”
皇帝一面说,一面将她的肩头扳了过来。那种梨花带雨的神情,心肠再硬的人,也会觉得她可怜,何况多情天子,自是忍不住泫然欲涕。
昭君却自激动中清醒,不过现实的一切,仍使她茫然。只见她突然从皇帝臂弯中挣脱出来,张大了眼问:“是不是在梦里?”
“不是,不是梦中。”皇帝拉起她的手去摸他的脸:“你摸一摸就知道了。”
“果然!不是在梦中。可是——”昭君反有美梦已醒的怅惘。
“昭君,你的话我都听见了!眼前只不过一时的灾难,我如今要替你做几件事——”
“不!”昭君抢着说道:“谢谢皇上,不要再惹皇太后生气了。”
“皇太后已经同意,凡事让我作主。”
皇帝是在撒谎,但一本正经地说出口来,当然使昭君信以为真。泪眼晶莹之中绽开极甜的笑容,有种无可形容的韵致。
“第一件事,我要把你移到别的地方,这儿哪里能住?”
“可是,这得皇太后赦免才行。”
“一定会赦免,你不用担心。”皇帝接着又问:“你想不想父母?”
“自然想。”
“我吩咐地方官把你的父母接进门来,让你们会面。”
“那可是太好了!”昭君肃然下拜:“叩谢恩典。”
“起来,起来!你何用如此!”皇帝又说:“昭君,你放心,这就像一场恶梦,很快地就会过去。”
昭君自是深感安慰,脸上的表情大不相同了,偎依在皇帝的胸前,越显得温柔了。
“从此刻,”她自语似地说:“从此刻见到了皇上开始,恶梦已成好梦。”
“好梦!不,”皇帝纠正她:“好梦由来最易醒!我俩不是梦,是长相厮守,永不分离的好姻缘。”
“真的?”昭君仰着脸问。
“当然是真的。”皇帝正色答道:“别忘了,我是大汉天子,君无戏言。”
这下提醒了昭君该守礼法,再一次脱出皇帝怀抱,规规矩矩地答一声:“是!”“昭君!”皇帝将手伸了出去:“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昭君驯顺地膝行而前,皇帝一把揽在怀中。月色斜照,经过泪水润泽的一张脸,更显得白里透红,光润无比。皇帝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极轻,极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