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起初还找些诗篇来应付他,后来,见他总是追问诗作,心烦起来,懒得理会,说道:“兄弟我做诗日不过三,因此人称杨三。所以才排在李大、杜二之后。”
李德恍然道:“原来如此。想那李大、杜二两位大贤定是每日做诗不过一、二?”又诧异道:“怎么先生做得多反而落在了后面?”
杨悦心中好笑,却还是答道:“很对,大对而特对。只因我大哥李老大,每天最多只写一篇,所以篇篇都精雕细琢,数量最少,写得也最好。俗话说:‘吟安一个字,捻断数颈须’,正是这个道理。”
李德不由茅塞顿开,不住点头称是,觉得杨悦说话句句精妙:“‘吟安一个字,捻断数颈须’,先生出口成句,令人叹服想那杜二定然是每日做诗不过二首,也十分的精妙”杨悦不知不觉之中又引用了后人的句字,这“吟安一个字,捻断数颈须”是末唐诗人卢延让的句子,却不是“俗话说”的。因而怪不得李德叹服
杨悦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每日做诗不过三,今日到此为止,不可再做,否则被两位大哥知道,非得笑死不可这些拙作真是不能入人法眼。”
刚才杨悦引用过的两首诗,其中一首便是张乔的华山“谁将倚天剑,削出倚天峰。众水背流急,他山相向重。树黏青霭合,崖夹白云浓。一夜盆倾雨,前湫起毒龙”另一首是李白的登华山“西岳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邀我登云台,高揖卫步卿,恍惚与之去,驾鹤凌紫冥,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皆是明人明篇,李德听了早已叹服不已,对杨悦赞美之辞溢于言表,毫不吝啬。
见杨悦如此说来头头是道,更是叹服,视若天外高人。当下不好再逼她做诗,又问道:“先生两位大哥,一个称作诗仙,一个称作诗圣,但不知先生称作什么?”
杨悦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莞尔一笑道:“李兄猜上一猜?”心中却已想好一个称号李德想了想说道:“诗仙、诗圣,以先生之才,可当得上‘诗神’二字,莫非是‘诗神’?”
杨悦摇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是‘诗魔’二字!”
“诗魔!”李德一愣叹道“以先生的诗文的,果然当得诗魔二字,‘谁将倚天剑,削出倚天峰’,当真是鬼斧神工。只是那‘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这明明是飘飘入仙,应作‘诗仙’之名号才对,但先生之义兄已有‘诗仙’之句号,因此在下才敢称为‘诗神’”
杨悦听了他的说法,不由暗赞一声,那首诗本就是诗仙李太白之作品,没想到被他一语道破。不由暗暗佩服,心道:“古人果然不是盖的,这诗文鉴赏力实在是高明”罢罢,这诗魔原本是白居易的称号,那诗神是苏东坡的称号,无论哪一个也不是可以乱充的。口中不由谦逊了许多:“兄弟即当不起这‘诗魔’,也当不起这‘诗神’,不过是抓住诗的几片影子,从今日起便叫做‘诗影’吧!”
李德自见杨悦一直高傲狂放,没想到突然谦虚起来,不由向杨悦多看几眼,见她临崖而立,山谷维维,衣袂飘飘,风流俊雅不可方物,一时痴痴地说道:“诗影,好一个‘诗影’,如仙如魔,非仙非魔,竟然另有一番意境”
杨悦见他作了这番解释,不由一呆,心中好笑,抱拳道:“李兄真乃高人也,听在下一路妄言,不知李兄可有诗作?”
李德见杨悦向他要诗,不由面上一红,低头说道:“先生有所不知,在下并不善长此道,即使得诗也不敢在“诗影”面前献丑。”
杨悦见他不肯,也不想追问,只淡淡说道:“‘先生’二字,在下不过玩笑。阁下如果不弃,可称在下为兄弟即可。”
李德见说,十分兴奋,便称杨悦为“三郎”杨悦见李德“三郎,三郎”叫得亲切,心中不由暗暗皱眉,只不过唐人一向如此称呼,又有求于他,也不好发作。若依着惯例她本应也叫李德为三郎,只是郎啊郎的,听上去别扭,便仍称他李兄。
李德见杨悦似乎对自己不写诗有些不高兴,一时不知所措,心想如果果真写出来,只怕更令他失望,不如不写。想了想说道:“三郎做了一路诗文,想来也饿了,在下这就去打几只野味来,为三郎佐餐如何。至于写诗还请三郎告饶。”
自上山以来,杨悦便被他缠地头痛,见他自请离去,正巴不得如此,便说道:“如此更好,便有劳李兄了。”看一眼李德,又打趣道“但愿李兄打猎功夫不会像写诗一样”
李德脸上一红,摸一下腰中弓箭,笑道:“这点功夫在下还是有点自信,三郎请稍等。”
说完向杨悦告个别,健步如飞,不一会儿便消失到丛林中。见李德走远,杨悦便逃也似的赶紧溜走。她见李德往北峰方向去了,便往其它方向走去。一路狂走,不知不觉得迷了路,左转右转,几个时辰后,竟来到中峰之巅。感到腹中饥饿,又有点后悔刚刚应该吃那李德一顿再走。心想也不知李德那斯打到野味没有。看看天色将晚,时已不早,华山地路又不好走,此时若不尽快下山,只怕晚上只能露宿山上了。
她这一路不是被李德缠得头痛,便是为了躲开李德急走,华山美景却没顾上多看。见到玉女祠便在眼前,就此下山心又不甘。
华山中峰的玉女祠供奉的乃是秦穆公的女儿弄玉。所谓“弄玉吹箫”虽然在现代人嘴里不是什么好词,但确是从一个美丽的故事而来。相传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喜好音乐,尤善吹笙。一次她夜间吹笙,忽然听到空中有箫声相和,竟然是一个叫做箫史的人乘凤而来。弄玉一下爱上了这个音乐同行,箫史开始教她吹箫,最后弄玉吹箫也吹得十分棒。她的吹凑引来一只凤凰,箫史便引来一只龙,二人乘龙御凤而去。这便是“乘龙快婿”的由来。不过,箫史这个乘龙快婿似乎并不被秦穆公待见。二人飞走后隐于华山之中,秦穆公一路追到华山,却并未找到女儿,便在华山之巅建了这个“玉女祠”怀念女儿。
这种掌故对于杨悦这个学文学的人并不陌生,她还时常想这弄玉大概是个追求爱情自由的人,那箫史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百姓,秦穆公定是不肯将女儿嫁给这等人,弄玉便与箫史私奔而去。那秦穆公没追上,只好建个祠,编造了一段故事糊弄世人。
杨悦明知天色将晚,再多耽搁下去只怕下山会十分艰难。却也顾不了许多,将心一横,心想先入祠观看再说。“大不了宿在山上,这里祠幢众多,还有七十二个道家仙洞,还怕会露宿不成?只是夜深人静,若大一座山上,只自己一个”想想又有些害怕。正思衬间,忽然听到有人声。先是一喜,心想要在这山上夜宿地原来并非自己一个。又一想莫不是李德又追了来,忙闪到祠前柱后。
(金庸先生看来自华山得到的灵感不少。连那笑傲江湖中的七十二洞洞主也来源于此。)
来者却并非李德,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美貌道姑,面白如玉,神情恍惚,一双睡凤眼低垂,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慵懒的气质,引人入迷。后面还跟着上来一人,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也是四十上下,两瞥八字胡,一把美须,威武潇洒,气宇轩昂。
古人向有蓄胡的爱好,一把胡子有许多讲究,唇上叫做髭,颌下叫襞,两腮叫髯。唇下叫什么来着?杨悦一时忘记,沈从文与王力还曾因古人胡子的事斗文打架。不知何故,现代人不爱留胡子了,这在古代可是一个男人的标志。俄罗斯人爱留胡子,一般满脸都是,甚至不知声从何出,看不到嘴唇,杨悦还曾替他们发愁“吃饭地时候怎么办”回到古代,杨悦发现中国古人的胡子,整理的井井有条,绝对是一种装饰。一把美须髯绝对是傲人的资本。关云长号称美髯公,胡须还专门用套子装着。
这位美髯大汉,胡子整理的十分到位,平填许多威武与睿智。慵美人倦气袭人,美髯公精力旺盛,神采奕奕,两人形成鲜明对比。杨悦暗暗纳罕,心中叫道:“真是一对极端的绝配”
美髯公似是在低声下气地求慵美人什么,而慵美人像是根本没听到,心不在焉,仿佛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中,径直进入祠中。美髯公忙跟着进去。
杨悦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立于檐下,自窗外向内偷看。美髯公拥着慵美人的腰软细语温存,二人说话声音极低,杨悦只断断续续听到“阿瑛”想来是那美人的名字。还有“你一人在这里,我如何放得下心来你还是跟我回去吧。”任凭美髯公说了一车好话,慵美人始终不肯回话。看来是中年两口闹别扭,慵美人要离家出走当道士,美髯公追了来劝其回家。杨悦心中大乐,暗道:“有趣”
美髯公见慵美人不肯理她,便强行拥着她亲吻,慵美人似柔若无骨一般依在他身上,并不反抗,却也没有任何反应,便似睡着一般,真真切切地一个睡美人
杨悦见状,不便再瞧,刚要转身走开。不成想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杨悦大急,想要叫喊,嘴巴却也被人捂上。杨悦想要挣扎,那里挣得开,一直被拖到玉女祠外。杨悦狠急,一口咬了下去。来人吃痛“哎哟”一声才松开了手。杨悦想也未想,抬手便是一掌。对方伸手抓她手臂,杨悦刚好转身,额头恰好碰到来人嘴上,结结实实被对方强吻了一下。杨悦又羞又气,定睛一看见是那个去打猎的李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跺向他地脚面,用力将他推开,转身急跑。
杨悦跑出时,台阶处由下而上刚好也走上来一人,杨悦又与他撞个正着。来人一把将她扶住,却是恰恰搂个满怀,但觉胸前一软,正纳闷间。杨悦气恼不已,挣了开来,一溜眼儿跑下山去。
来人没来由被推个趔趄,根本连杨悦长得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但见一团白影已冲下山去。回头见李德怔怔地立在原地,莫名其妙地问道:“三哥,这人是谁?”
李德刚刚被杨悦踢中,却浑然不觉。只觉手指似触到玉面凝脂,口角留香,怔怔地楞在原地。一种异样的心情,悠然而生。直到来人推了他一把,才似刚刚转醒,失魂落魄一般叫道:“不要伤他。”
来人莫名其妙地说道:“他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李德急道:“快,传令下去,不要让山下侍卫伤了三郎。”
来人看他答非所问,急迫间只是想着那人的安危,只好先传令下去不准伤了刚才冲下山去地人。
李德不待来人询问,已急匆匆追下山去。
来人被一连串的事儿整地莫名其妙,摇摇头自语道:“三哥一向老成稳重,今日是怎么了。”
杨悦一路小跑,竟然顾不上山路陡险,直到“老君犁沟”处,才稍稍气定。“老君犁沟”处山崖原本无路可走,传说太上老君赶青牛在此犁出一道山沟才有路走。杨悦正要歇息片刻,忽听到后面有人唤“三郎”不是李德更是何人,急忙又拔腿便跑。杨悦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体育很好,而且全能,学校的运动会,无论田径,跳高、跳远、篮球、铅球、100米、越野没有一项她不曾参加过。加上她自小在父亲老家长大,上山爬树,无一不是她的强项,一直被爷爷称作假小子。长大后,虽然生得文文尔雅,却不失一股英武俊秀之气,好武尚义,常以英雄自诩。
杨悦一鼓作气,狼狈下山,武权已等得急不可耐。如若不是被李德追赶,杨悦没准不得不宿在山上。被他追得下山,却正好刚刚天色入晚。杨悦顾不上说话,上马急驰而去。
李德赶到山脚,那里还有杨悦踪影,惆怅半天。一时笑自己“糊涂”竟对一个少年美男如此放心不下?一时想起刚才杨悦地娇羞模样,又痴痴地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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